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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無可奉告,傑克。」

  他在本子上記下一條,然後頭也不抬地問:「我想你們也在檢查前緣縫翼。」

  「我們現在正在做全面檢查,一項不漏,傑克。」她說。

  「根據—22型機過去出過前緣縫翼的問題……」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說,「我們多年以前就解決了這個問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還為此寫過一篇報道。」

  「可是這回你們兩天之內就鬧出兩樁事件。你是不是擔心乘飛機旅行的公眾會開始認為N—22型飛機是很不安全的飛機?」

  她看得出他想把報道往哪個方向編。她不想評論,但他正在明白無誤地告訴她,如果她不予置評的話,他就要這麼寫了。這是一種典型的新聞訛詐手段,當然是輕微的。

  「傑克,」她說,「現在世界上正在服役的N—22型飛機有三百架。這種機型有著了不起的安全記錄。」事實上,在五年的服役期內,直到昨天為止,還從來沒發生過與飛機本身有關聯的人命事故。這是個令人自豪的事實,但她決定不提這一點,因為她看得出他會如此這般地編寫他的新聞導語:昨天一架諾頓—22型飛機發生首例死亡事故……

  相反,她說:「公眾能得到準確的信息,才能獲得最佳的服務。而在此刻,我們還沒有信息可以提供,推測是不負責任的。」

  這話起了作用。他把筆收起來,「好。你不想記錄在案?」

  「當然。」她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不供公開發表。545號經歷了極嚴重的俯仰振盪。我們認為飛機出現了海豚跳水式的振動。我們目前還不知道事故的原因。飛行數據記錄儀工作異常。需要幾天時間才能復原數據。我們現在正在盡可能加速工作。」

  「這會影響和中國談的生意嗎?」

  「我希望不會。」

  「駕駛員是華人,是嗎?姓張?」

  「他是香港人,我不知道他的國籍。」

  「如果是飛行員操作失誤的話,這會使事情變得很難堪嗎?」

  「你知道這些調查是怎麼回事,傑克。不管最後確定事故的起因是什麼,它總會對某個個人很難堪的。我們管不了這個。我們只能是讓事情該什麼樣就是什麼樣。」

  「當然,」他說,「順便問問,和中國的那筆生意是不是敲定了?我不斷聽人講還沒敲定。」

  她聳聳肩膀,「我實在是不知道。」

  「馬德跟你談過這件事嗎?」

  「沒有和我個人談過。」她說。她的回答是經過仔細斟酌的。她希望他不會刨根問底,他果然沒接著問下去。

  「好的,凱西,」他說,「我先不談這個了。不過你現在手頭有什麼消息,我今天需要有點什麼報道報道。」

  「你怎麼不去搞點廉滑航空公司的消息呢?」她說。這是只對自己人才說的貶損一家廉價航空公司的行話。「還沒有人報道過這個呢。」

  「你在開玩笑吧?」羅傑斯說,「所有的人,連他們的兄弟都在報道那件事呢。」

  「是啊,但沒有在報道真相,」她說,「超級廉價航空公司是個股市騙局。」

  「股市騙局?」

  「是的,」凱西說,「你買上幾架老舊的、沒經過好好保養過的飛機。這種飛機是那些名聲好的航空公司當備份都不會用的。然後你把維修的任務分包出去以減少你的責任。然後你提供便宜機票,用現金購買新的航線。這是一種金字塔式的計劃,在紙面上看是很了不起的。旅客量加大,收益上升,也討了華爾街極大的歡心。你在維修方面省下那麼大的開支,以至於你的收入像火箭似的往上躥。你的股票價格一次一次地翻倍增長。等到屍體開始堆積起來的時候,這一點你也早就料到了,你已經從股票中發了大財,也雇得起最好的律師了。這就是撤消管制後帶來的惡果,傑克。當賬單送來時,沒人付帳。」

  「付錢的只是乘客。」

  「一點不錯,」凱西說,「飛行安全一直是個信用體制。聯邦航空局建立起來就是為了監督航空承運人,而不是直接對其進行管理。所以,如果取消管制,改變規則的話,我們就應該警告公眾。不然的話,就必須三倍地增加聯邦航空局的經費。非此即彼。」

  羅傑斯點點頭。「《洛杉磯時報》的巴裡·喬丹告訴我,他要從安全的角度寫一篇報道。不過這得要很多材料才行——從著手寫作到正式發表間隔時間太長,還需要律師認真閱讀稿件。我這家報社就登不起這種報道。我需要一點今晚能用的材料。」

  「不供你發表,」凱西說,「我已經有條好線索了,但你不能公佈來源。」

  「肯定。」羅傑斯說。

  「爆炸的發動機是太陽星公司從斯維卡公司購買的六台發動機中的一台,」凱西說,「肯尼·伯恩是我們的諮詢專家。他用管道鏡仔細檢查過發動機,發現了許多損傷。」

  「什麼樣的損傷?」

  「槳葉切口開裂和葉片裂紋。」

  羅傑斯說:「是扇葉上的疲勞裂紋?」

  「完全正確,」凱西說,「肯尼叫他們把發動機退回去,但太陽星重修了一下,把它們都裝到了飛機上。發動機爆炸時,肯尼氣壞了。所以,你也許從肯尼那裡能弄到個人名。不過我們不能充當你的消息來源,傑克。我們得和這些人做生意。」

  「我懂,」羅傑斯說,「謝謝。可是我的編輯想知道今天在車間裡發生的事故。所以,告訴我,你是不是相信有關和中國的那筆買賣的抵償條款的確是無稽之談?」

  「又兜回來啦?」

  「是的。」

  「這事你不該問我,」她說,「你應該去和埃格頓談。」

  「我掛過電話,但他的辦公室說他出差在外。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在北京?」

  「無可奉告。」

  「馬德怎麼樣?」

  「什麼他怎麼樣?」

  羅傑斯聳聳肩膀。「所有的人都曉得馬德和埃格頓之間鬥得你死我活。馬德原來指望被任命為總裁,可是董事會否決了他。但是董事會和埃格頓只簽了一年的聘用合同——所以他只有12個月時間好幹。而且我聽說馬德正在想盡一切辦法挖埃格頓的牆腳。」

  「我不知道這裡頭的事。」她說。凱西當然聽說過諸如此類的流言蜚語。馬德對任命埃格頓為總裁自然是大為失望,恨得要命。至於馬德以什麼手段對付這個,那完全是另一回事。馬德的太太控制了公司11%的股權。加上馬德的關係,他也許能再添上個5%。但16%的股權並不足以使他處在發號施令的地位,尤其因為埃格頓得到了董事會強有力的支持。

  於是廠子裡大多數人認為馬德別無選擇,只能跟著埃格頓的指揮棒轉——至少在目前是這樣。馬德也許心裡不是滋味,但他也沒有別的路可走。公司現在流動資金很成問題。他們現在造的飛機中有的就還沒有買主。然而他們需要數十億的美元,如果他們希望開發新一代飛機,以便能在未來的業務中佔有一席之地的話。

  所以,形勢是明擺著的。公司必須把飛機賣出去。每個人都明白這一點,也包括馬德。

  羅傑斯說:「你沒聽人講過馬德暗地裡頭拆埃格頓的台?」

  「無可奉告,」凱西說,「不供發表:這種搞法沒有絲毫道理。公司所有的人都需要這筆買賣,傑克。包括馬德。目前,馬德正狠命逼著我們解決545的問題,只有這樣,那筆生意才可能做得成。」

  「你認為公司的形象會因為兩名最高官員的互相敵視爭鬥而受到損害嗎?」

  「我說不上來。」

  「行,」他最後說,一邊合起他的拍紙本,「如果你們在545上有突破了,打個電話給我,行嗎?」

  「一定,傑克。」

  「謝謝,凱西。」

  和他分手之後,凱西才知道她已經被這個採訪弄得疲憊不堪。這年頭和一名記者交談就像是一場激烈的棋賽:你得預先就設想好幾步棋;你得想像到一名記者各式各樣歪曲你原意的花招。氣氛往往是毫不留情、充滿敵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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