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邁克爾·克萊頓 > 機身 | 上頁 下頁


  從南伊利諾斯大學新聞系畢業後,凱西追隨她的兄長們,也進了福特汽車公司。但她很快發現在公司裡寫些新聞稿實在沒意思,於是利用公司繼續教育項目的便利,在韋恩州立大學攻讀了一個工商管理碩士的學位。在這段時間裡,她和福特公司的工程師吉姆結了婚,並且生了個孩子。

  可是愛麗森的出世造成了婚姻的破裂:由於要給孩子換尿布和定時餵奶,吉姆便開始喝酒,在外遲遲不歸家。最終他們分道揚鑣了。當吉姆宣稱打算搬遷到西海岸為日本豐田公司工作的時候,凱西決定也遷過去。凱西是想讓愛麗森在成長的階段能一直見到父親。另一方面,她對福特公司內部的勾心鬥角和底特律蕭颯的冬季也厭倦了。加利福尼亞提供了一個新的開端。她想像自己駕駛著一輛活動頂篷的轎車,住在海灘附近一座充滿陽光的房子裡,窗外是大片的棕櫚樹;她想像她的女兒皮膚曬得黑黑的,正在健康成長。

  可是實際上,她住在格倫代爾,深入內陸,離海灘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她的確買了一輛活動頂篷的轎車,但從來沒把頂篷放下來過。儘管她們在格倫代爾居住的這個區域很招人喜愛,但犯罪團夥的領地已經擴張到附近幾個街區。夜裡有時候,女兒睡著後,她隱隱聽到遠處傳來陣陣槍聲。凱西為愛麗森的安全擔心。她也為她的教育擔心。在這個學區裡,學生們說著五十多種不同的語言。她還為前途擔憂,因為加利福尼亞的經濟仍處在蕭條之中,工作還很難找。自從豐田公司因為吉姆酗酒把他解雇以後,他已經失業兩年了。全球經濟衰退造成生產滑坡,凱西在諾頓公司一浪高過一浪的停工歇業和解雇大潮中總算挺了過來。

  她從來都沒想到過自己會給一家飛機公司工作,但是讓她吃驚的是,自己的直言不諱和中西部人講究實際的精神絕對適應那些掌管公司的工程師們的文化觀。吉姆認為她思想僵化,只知照搬書本,但對細節的關注對她在諾頓公司的工作很有幫助,在最後一年裡,她被提拔為負責質量保證的副總裁。

  她很喜歡質保工作,即使質保部的任務幾乎不可能幹好。諾頓公司分成兩大派系——生產派和工程派——兩者始終處在無休止的對立當中,質保部很不輕鬆地夾在這兩者之間。質保工作涉及到生產的方方面面,它要為生產和裝配的每道工序做出下工記錄。當出現問題時,質保部必須弄個水落石出。這就使他們在生產線上的工人或是工程師中間難得落下什麼好來。

  與此同時,質保部還得對付客戶服務的問題。客戶們常常對他們自己所做的決定不滿意。如果他們預訂的機上廚房位置不當,他們會責怪諾頓公司;如果他們訂購的飛機上廁所太少,也要怪諾頓公司。事實上,這些設施的位置和數量多少完全是根據客戶的要求生產裝配的。要想讓所有的人都滿意並且還要解決問題,就得有耐心和政治手腕。凱西是個天生的和事佬,所以幹起工作來尤其得心應手。

  作為對走政治鋼絲的回報,質保部的工作人員對廠子裡的事有相當大的發言權。作為一名副總裁,凱西與公司運作的所有方面都有聯繫。她有很多自由,職權也很廣泛。

  她知道自己的頭銜比起實際從事的工作來說更讓人敬畏。諾頓公司的副總裁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光是她所在的質保部,就有四名副總裁,他們之間的競爭是非常嚴酷的。不過,現在約翰·馬德已經提拔她當上了事故分析小組的聯絡官。這是個相當引人注目的位置——這使她脫穎而出,有可能成為質保部的頭頭。馬德不是隨隨便便做出這種任命的。她知道,馬德之所以這麼做總有他的理由。

  她開著她那輛頂篷可以收攏的野馬牌轎車從金州高速幹道轉入帝國大道,順著圍繞伯班克機場南界的鐵絲網一直朝前開。她向著排列在一起的那些大名鼎鼎的洛克威爾、洛克希德和諾頓商用飛機製造公司那一帶駛去。遠遠可以看見一幢幢飛機裝配庫,上方塗著諾頓公司的翼狀標記。

  她的車載電話響了起來。

  「是凱西嗎?我是諾瑪。你知道開會的事嗎?」

  諾瑪是她的秘書。「我馬上就到,」她說道,「會議什麼內容?」

  「沒人知道,」諾瑪說,「不過肯定不是什麼好事。馬德一直在對工程部的幾個頭頭咆哮著,他決定把事故分析小組的會提前開。」

  約翰·馬德是諾頓公司的總經理。他以前當過N—22型飛機的項目經理,也就是說是他負責這種型號飛機的生產。他是個鐵面無情、偶爾也會疏忽大意的人,但他達到了目的。他娶了查利·諾頓的獨生女。近幾年來,他在銷售方面有了很大的發言權。這使他在公司內成為權力僅次於總裁的人。是馬德提升了凱西,而且是他——

  「……你的助手?」諾瑪說。

  「我的什麼?」

  「你的新助手。你要我怎樣安頓他?他正在你的辦公室裡等你呢。你沒忘吧?」

  「噢,對的。」事實是她還真把這事給忘了。諾頓家族的某個侄子想方設法進了質保部。馬德把他派給了凱西,這就意味著在以後的六個星期裡她不得不把他當孩子似的哄著了。「他怎麼樣,諾瑪?」

  「要我說,他乳臭未乾,還在淌口水呢。」

  「諾瑪!」

  「他比上次那個好一些。」

  這真是白說:上次那個從機翅鉸接處掉下來,差點在天線設備架上電死。「好多少?」

  「我正在看他的履歷表,」諾瑪說,「他畢業于耶魯大學法學院,在通用汽車公司幹過一年。他已經在我們公司的市場部呆了一年,對生產一竅不通,你得手把手從頭教起了。」

  「是啊,」凱西說著歎了口氣。馬德會要求她把這個人也帶到會上去的。「叫這小夥子10分鐘後在管理大樓前和我碰頭。千萬別讓他跑丟了,行嗎?」

  「你是要讓我陪他去?」

  「是的,你最好陪他去。」

  凱西掛上電話,看了看手錶。車子緩慢地往前挪動著,還有10分鐘才能到工廠。她不耐煩地用手指頭敲著儀錶板。會議到底談什麼事呢?也許是一場事故,也許是飛機失事。

  她打開收音機,想聽聽新聞裡有沒有報道。她調到一個訪談台,一位聽眾打進電話說:「讓小孩子穿統一的校服很不公平,這是精英意識和歧視態度在作怪——」

  凱西換了個台。

  「——企圖把他們個人的道德強加在我們其他人身上。我不認為一個胎兒就已經是個大活人了——」

  她又換了個台。

  「——那些利用傳媒進行的攻訐完全來自於那些不喜歡言論自由的人——」

  哪個台在播那條新聞呢?她心裡想。飛機是墜毀了,還是沒有墜毀?

  這時她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了父親的身影。每個星期天他做完禮拜從教堂回家後就開始讀一大摞從全國各地來的報紙,一邊嘴裡自言自語道:「這算什麼新聞!這算什麼報道!」一邊就把報紙隨手丟在起居室椅子的四周。當然,她父親是個60年代的報刊新聞工作者。現在則完全是另一個世界了。現在,一切都在電視上。電視,還有無線電廣播沒頭沒腦的胡吹瞎聊。

  她看到了諾頓廠區的大門。她關上了收音機。

  諾頓飛機公司是美國航空工業的巨頭之一。公司是由航空工業鉅子查利·諾頓在1935年開創的。二次大戰時期,它為美國空軍製造了名揚四海的B—22型轟炸機,P—27型天貓式殲擊機,還有C—12運輸機。近幾年,諾頓公司總算安然熬過了那段把洛克希德公司逐出商業航空運輸界的艱難時期。現在,它是僅有的四家仍在為全球市場製造大型客機的公司之一。另外三家是西雅圖的波音公司、長灘的麥道公司和在法國圖盧茲的歐洲聯合空中客車公司。

  她穿過大片大片的停車場,駛向七號門,在欄杆前把車停下,讓安全警衛檢查她的身份牌。和平時一樣,每回開車進廠,看到廠子裡的勃勃生氣,看到黃色牽引車拖著一箱一箱的飛機部件穿梭往返,她總感到振奮。這裡簡直不是個工廠,倒更像是座五臟俱全的小城市,有它自己的醫院、報紙,甚至警察隊伍。她剛到公司的時候,有6萬名職工在這兒幹活。經濟衰退把這個數字減到了3萬,但廠區還是那麼寬廣,覆蓋了16平方英里的地區。在這裡,他們製造N—20型雙引擎窄體客機、N—22型寬體客機,以及空軍使用的KC—22型空中加油機。她已經看得見主要的飛機裝配車間了,每座裝配車間的長度都超過一英里。

  她朝著位於廠區中心的裝著玻璃幕牆的管理大樓駛去。她把車停在她自己的車位上,發動機沒有熄火。她看見一個貌似大學生的男子,身著休閒外套和卡其褲,系著領帶,足蹬平跟便鞋。看見凱西下了車,那小夥子怯生生地向她揮了揮手。

  64號大樓晨6時45分

  「我是鮑勃·裡奇曼,」他說,「是你的新助手。」他的握手顯得彬彬有禮,局促拘謹。凱西雖然記不得他到底是諾頓家族男方還是女方的親戚,但還是認得出諾頓家的特徵:家有浮財、父母離異、上過好學校卻成績平平,以及那休想撼得動的優越感。

  「我是凱西·辛格頓,」她說道,「上車吧,我們要遲到了。」

  「遲到?」裡奇曼一邊往車裡鑽,一邊說,「現在還沒到7點哩。」

  「早班6點開始,」凱西說,「我們質保部多數人執行工廠的作息時間。通用汽車公司難道不也是這樣做的嗎?」

  「我不清楚,」他說,「我以前在它的法律部工作。」

  「從沒去過車間嗎?」

  「幾乎沒去過。」

  凱西歎口氣。和這個傢伙一起呆六個星期實在太長了,她心想。「你在市場部的活兒已經結束了嗎?」

  「是的,幹了幾個月。」他聳聳肩膀,「不過,銷售並不真是我感興趣的事。」

  她向南朝宏偉的64號樓開過去,寬體客機就是在這兒總裝的。凱西說:「順便問問,你開的什麼車?」

  「寶馬。」裡奇曼說。

  「你也許該換輛美國車。」她說。

  「為什麼?它也是在這兒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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