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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不過還有另外一種只有男人們才會體驗到的恐懼。他看著報紙上的那個專欄,心裡的不安越來越深。文章中的關鍵詞從裡面跳出,向他撲過來。

  咽不下這口氣……惡毒的……不能容忍一個女人……公然的敵意……強姦……男人才會犯的罪行……往他的新任上級身上潑髒水……同年輕女人的風流韻事……酗酒……上班遲到……被不公正地葬送掉……豬玀們圈在豬圈裡。

  這些描寫不僅僅是不符合事實,不僅僅是讓人不舒服。它們很危險。約翰·馬斯特斯的事就是一個例子。這個故事曾在西雅圖許多上年紀的人當中激起過陣陣餘波。

  馬斯特斯有50歲,是米克羅西姆公司的銷售經理。他為人持重,是個可敬的公民。他結婚25年了,有兩個孩子——大女兒在上大學,小女兒上初中。小女兒同學校有點麻煩,她的成績下降了。於是父母就送她去看一個兒童精神病醫生。那醫生聽了小女兒的敘述以後就說:你知道,這是一個典型的受到性虐待的兒童故事。你過去碰到過這樣的事情嗎?

  咦,女孩說,我想沒有的。

  回想一下,精神病醫生說。

  開始女孩拒絕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可是精神病醫生不停地催逼著她:回想一下,試著把它記起來。過了一會兒,女孩開始有一些模糊的記憶。沒有任何具體的事情,可是現在她覺得什麼事什麼事是可能的了。爸爸可能做過什麼錯事情,在很久以前的什麼時候。

  精神病醫生把自己懷疑的事情告訴了馬斯特斯的太太。夫妻倆一起和和睦睦地過了25年,可是現在兩人間生起了氣。太太到馬斯特斯跟前去對他說:承認你做的好事吧。

  馬斯特斯像是碰到了晴天霹靂,簡直無法相信。他否認一切事情。太太說:你在撒謊,我不想要你呆在這裡了。她把他趕出了家門。

  大女兒聞訊乘飛機從學校趕回家來。她說:發什麼瘋嘛?你知道爸爸沒做什麼事情。清醒一下吧。可是太太怒氣衝衝,女兒也怒氣衝衝。事情一旦開始,就再也刹不住了。

  州裡的法律要求精神病醫生報告任何有性虐待嫌疑的病例,於是她把馬斯特斯報告給州裡。法律要求州裡進行調查,來了個社會工作人員,同女兒、妻子和馬斯特斯談,後來又同醫生、學校的保育員談。沒過多久,人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

  指控的話傳到了米克羅西姆公司。在結果出來以前,公司不讓他上班,說他們不想被別人作負面的宣傳。

  馬斯特斯看著他的生活在崩潰。小女兒同他不說話。太太同他不說話。他一個人住在公寓裡。經濟上有問題。同事們躲著他。不管他轉向誰,看到的都是一副指責的面孔。有人建議他去找律師。他心煩意亂,六神無主,自己也開始去看精神病醫生了。

  他的律師進行了調查;令人不安的細節出現了:那個提出指控的精神病醫生在自己的病例中找出的性虐待案的百分比很高。她報告的案例是如此之多,以至於州裡開始懷疑其中有個人偏見的因素存在。可是州裡沒有任何辦法;法律要求所有的案例都必須進行調查。被分派調查此案的那個社會工作人員以前曾因在追查證據不足的案子時表現過分熱心而受到過處罰,並且普遍被認為是個缺乏能力的人,可是由於通常的原因,州裡無法解雇她。

  這項指控從來也沒有正式提出過,但最後馬斯特斯被說成是在自己女兒上三年級時的那個夏天對她進行了性騷擾。馬斯特斯回想之下有了個主意。他找出作廢的舊支票,翻出了過去的工作日曆。結果表明:那年整個夏天他女兒都在蒙大拿州的一個夏令營裡。8月份她回到家裡時,馬斯特斯正在德國出差,開學以後他才從德國回來。

  那年夏天他連見也沒見到過他女兒。

  馬斯特斯的精神病醫生覺得,他的女兒所回憶起的時間竟然是性虐待不可能發生的時間,這一情況很有意義。醫生的結論是:女兒有一種被丟棄的感覺,並且把這種感覺轉換成性虐待的記憶。馬斯特斯和妻子女兒當面對質。她們聽完了證據,承認說她們一定是把時間搞錯了,但依然固執地認為性虐待的確發生過。

  不過,馬斯特斯那年夏天工作日程安排的事實,使州裡停止了此案的調查,米克羅西姆公司恢復了馬斯特斯的工作。可是馬斯特斯已經錯過了一輪晉升的機會,而且一種模糊的偏見意識仍然籠罩著他。他的前途無可挽回地被斷送了。太太始終不肯和解,最後起訴離婚。他再也沒能看到過自己的小女兒。大女兒在家庭雙方的紛爭中進退兩難,隨著時間的過去,見他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馬斯特斯一個人過日子,他掙扎著要重建自己的生活,碰到了一次幾乎使他送命的心臟病發作。病好以後,他去看了幾個朋友,不過現在他的脾氣很壞,酒喝得很多,同他呆在一起沒什麼意思,所以朋友們都躲著他。他老是問這樣的問題:我做了什麼錯事了?我本來該做什麼?我怎麼才能阻止這件事發生呢?這些問題的答案沒人知道。

  因為他肯定沒法阻止事情的發生。這年頭裡,不管男人被控告犯了什麼罪,大家便都假定他是犯了這種罪。在這樣的氣候下,馬斯特斯是沒法阻止這種事情發生的。

  男人們自己有時也議論說,要同提出虛假指控的女人打官司,要就這些指控造成的損害追究刑事責任,但都只是說說而已。在說的同時,他們卻全都改變了自己的行為。現在有新規矩了,每個男人都知道這些規矩:

  在街上不要對孩子微笑,除非你是同太太在一起。不要摸不認識的孩子。不要和別人家的孩子單獨呆在一起,哪怕是很短的一會兒。如果一個孩子請你進他或她的房間,不要去,除非有另外一個成人,最好是女的,也在場。在晚會上不要讓小女孩坐在你腿上。如果她自己想坐上來,就輕輕把她推開。萬一在什麼場合看到赤身裸體的小男孩或者小女孩,趕緊地把目光移開,最好是走掉。

  為了謹慎起見,對你自己的孩子也要小心,因為一旦婚姻破裂,你太太可能會對你提出指控,那時就會有人從不利於你的角度來檢視你往日的行為:「說起來,他真是個親切的父親——也許有點太親切了。」或者:「他同孩子們呆在一起的時間真多,他老是呆在家裡……」

  這是一個由女人完全不知道的規則與處罰構成的世界。要是蘇珊看到一個核子在馬路上哭,她就把孩子抱起來。她會不假思索地自動這麼做。桑德斯就怎麼也不敢,在這年頭裡他是沒膽量這麼做的。

  工作上當然也有新規矩。桑德斯知道有這樣一些男人,他們不願與女人一道出差,在飛機上不願和女同事坐在一起,不願在酒吧裡和一個女人喝杯酒,除非有第三者在場。過去桑德斯一直認為這樣的謹慎未免有點過分,甚至有點偏執,可現在他就沒有把握了。

  渡船汽笛的鳴叫聲把桑德斯從沉思中喚醒。他抬起頭,看到了科爾曼碼頭上黑色的立樁。天上的雲依舊是黑烏烏的,預示著要下雨。他站起身,系好了雨衣的腰帶,下樓朝自己的汽車走去。

  去調解中心的路上,桑德斯在辦公室停了幾分鐘,以便拿上有關星光驅動器的背景資料,心想這些資料在上午的工作中也許用得著。他意外地看到約翰·康利在他的辦公室裡,正和辛迪說話。這時的時間是早晨8點15分。

  「啊,湯姆,」康利招呼道,「我正在設法安排見你一次。辛迪告訴我說你日程很緊,今天大部分時間可能都不在辦公室。」

  桑德斯看看辛迪,辛迪的表情很緊張。「是這樣,」他說,「起碼上午不會在。」

  「我只需要幾分鐘時問。」

  桑德斯擺一下手,讓他進去。康利進去後,桑德斯便關上了身後的門。

  「我正等著明天為我們總經理約翰·馬登準備的情況介紹會,」康利說,「我估計到時候你也會發言的。」

  桑德斯含糊地點點頭。他沒聽到過有關情況介紹會的任何消息,明天似乎還遠著呢。他很難集中起注意力去聽康利講的東西。

  「不過他們自然會要求我們就議程上的一些項目表態的,」康利說,「我特別擔心的是奧斯汀。」

  「奧斯汀?」

  「我是指出賣奧斯汀場地的事。」

  「明白了。」桑德斯道。這麼說來是實有其事了。

  「你知道,梅雷迪思·約翰遜很早就力主賣廠,」康利說,「在這場交易的早期醞釀階段,她最早給我們提出的建議中就包括賣廠這一條。馬登擔心合併後的資金流動問題;這場交易會增加債務,他為如何給高技術開發提供資金的問題而發愁。約翰遜認為,我們可以賣掉奧斯汀來減輕債務負擔。我覺得自己難以判斷這樣做的利弊,不知道你對此事是怎麼看的?」

  「賣掉奧斯汀工廠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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