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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我不能給你提供任何建議,」弗爾南德斯很乾脆地說,「你面臨的決策太難做了。我只能幫你擺一下情況。」她按了一下內部通話系統的按鈕。「鮑勃,叫理查德和艾琳把車開過來,我在大樓前同他們會合。」說完她又回過身來面對著桑德斯。

  「我來回顧一下你面臨的諸多問題,」她扳著手指一個一個地往下說,「第一,你聲稱和一個比你年輕,又很有魅力的女子進入了一種親昵的情境,但你拒絕了她。在既沒有見證人也沒有旁證的情況下,想讓陪審團相信你的說法是不容易的。

  「第二,如果你提起訴訟的話,公司就會解雇你。在開庭審判前,你要等上3年。你得考慮一下這3年時間裡你怎麼養活自己,如何支付房錢以及其他的費用。我可以把你的案子作為急案處理,但是你仍然要支付審訊過程中的全部直接開支,這至少要10萬美元。我不知道你是否願意用自己的住房作抵押來支付這筆款項。但這個問題是必須解決的。

  「第三,訴訟會讓一切公開暴光,在開庭審判的好幾年前,報紙和電視的晚間新聞裡就會報道這件事情。我無法恰當地描述這種情況對你本人,對你的妻子和家庭會有怎樣的毀滅性影響。很多家庭在審訊前的這段時間裡就已經家破人亡了。離婚的、自殺的、生病的都有。情況將會非常的艱難。

  「第四,由於公司方面主動提出給你橫向調職,我們就無法明確該就什麼樣的損失要求索賠。公司會聲稱,你沒有什麼好控告的。我們得盡力去爭辯,但即使取得了輝煌的勝利,在支付了所有的開銷、費用和3年的生命以後,你最多也只能得到二三十萬美元。當然公司還可以上訴,從而進一步延緩這筆款子的償付。

  「第五,如果提起訴訟的話,你就再也不能在這個行業裡工作了。我知道這種情況不應該,但實際上再也不會有別的公司來雇用你了。事情就是這樣。如果你已經是55歲的人,那是另外一回事了。但你才41歲。我不知道你是否想在人生的這個當口兒做出這種選擇。」

  「天啦。」桑德斯癱倒在椅子裡。

  「很抱歉,但法律訴訟的事實就是這樣。」

  「可這太不公平了。」

  弗爾南德斯披上雨衣。「很遺憾,桑德斯先生,法律和正義之間沒有什麼關係,」她說道,「法律只不過是解決糾紛的方法而已。」她啪噠一聲合上了公文包,向桑德斯伸出手來。「很抱歉,桑德斯先生,我真希望情況不是這樣。如果你有進一步的問題的話,請儘管給我打電話。」

  弗爾南德斯急匆匆地走出了辦公室,留下桑德斯一人坐在那裡。過了一會兒,弗爾南德斯的助手走了進來。「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嗎?」

  「不用,」桑德斯緩緩地搖了搖頭,「不用,我這就走。」

  在驅車去法院的路上,弗爾南德斯向同行的兩個資歷較淺的律師敘述了桑德斯的故事。一個女律師問道:「你並不真的相信他嗎?」

  「誰知道呢?」弗爾南德斯說,「事情是在關上的房門後面發生的,究竟情況怎樣,永遠也無法知道。」

  年輕的女律師搖了搖頭。「我就是不能相信一個女人會這麼做,會這樣放肆地行動。」

  「為什麼不會呢?」弗爾南德斯道,「假設這個案子不是性騷擾,而是一對男女間默許的事情,男的聲稱說,在關上的房門後面,女的許諾過將給他一筆很大的好處,而女的否認這一點。你會以女人不會那樣行事,而想當然地認為男的在說謊嗎?」

  「那不會,不會的。」

  「在那種情況下,你會覺得什麼事情都是可能的。」

  「但這件事並不是兩人協議的問題,」女律師說,「這是性行為。」

  「這就是說你認為女人在協議問題上的行為難以預料,而在性問題上的行為是千篇一律的囉?」

  「哦,不,」女律師道,「這不是千篇一律,因為這是真實的情況。說到性,女人同男人是不一樣的。」

  「就像黑人節奏感強,」弗爾南德斯接口道,「亞洲人是工作狂,西班牙裔美國人不能面對……」

  「可這不是一回事。我是說,關於這一點是有研究的。男女連相互說話的方式都不一樣。」

  「噢,你說的是那些證明女性在商業和戰略性思維方面不如男性的研究吧?」

  「不,那些研究是錯誤的。」

  「明白了。那些研究是錯誤的,而有關性別差異方面的研究是正確的?」

  「唔,當然啦,因為性是根本性的東西,是第一推動力嘛。」

  「我看不出怎麼就是這樣。性被用來做各種各樣的事情,被用作和睦相處的手段、息事寧人的方法、挑起事端的藉口:被當作禮物、武器或者威脅。人們使用性的方式可以是十分複雜的。你沒有發現真實情況就是如此嗎?」

  女律師抱起雙臂。「我不認為是這樣。」

  年輕的男律師第一次開了口:「那麼你對這老兄是怎麼說的?叫他不要打官司嗎?」

  「沒有,不過我把他面臨的問題告訴了他。」

  「你認為他應該怎麼做呢?」

  「不知道,」弗爾南德斯說,「不過我知道他當時應該怎麼做。」

  「怎麼做呢?」

  「說出來真不好聽,」弗爾南德斯道,「但是事情不是在現實的世界裡發生的嗎?那麼他很可能應該閉上嘴巴同她幹了那事。因為眼下這可憐的傢伙連一點選擇的餘地也沒有。他要是不小心的話,這輩子就完了。」

  桑德斯順著下坡路朝先鋒廣場方向慢慢走回去。

  雨已經停了,但午後的天仍然陰著,到處都是濕漉漉的。腳下潮濕的人行道陡峭地向下延伸。周圍摩天大樓的頂端消失在低懸的冷霧之中。

  他並不很清楚自己本來想從路易絲·弗爾南德斯那裡聽到些什麼,不過他想聽到的肯定不是對他可能丟掉飯碗、把房子抵押出去,以及再也不能工作這種境況的詳細描述。

  由於生活中出現的這個陡然的轉變,以及醒悟到自己的命運朝不保夕,桑德斯感到不知所措。兩天以前,他是一個已經安身立命的經理,有穩定的地位和充滿希望的未來。而現在等在他面前的卻是丟臉、羞辱和失業。所有的安全感都煙消雲散了。

  桑德斯想到弗爾南德斯問過他的所有問題——這些問題以前他從未想到過。他為何不把事情告訴什麼人呢?他為何不做筆記呢?他為何不明明白白地告訴梅雷迪思,她的挑逗不受歡迎呢?弗爾南德斯在一個由規則和差別構成的世界裡開展工作,這些規則和差別他既不理解,也從未想到過,而現在這些差別卻變得至關重要了。

  你的處境不妙,桑德斯先生。

  可是……他本來可以怎樣阻止這件事情發生呢?他本該如何做呢?他考慮著各種可能性。

  假如在和梅雷迪思會面以後他馬上就打電話給布萊克本,告訴他梅雷迪思對自己進行了性騷擾那會怎麼樣呢?他可以在輪渡上打電話,搶在梅雷迪思投訴以前就提出投訴。那樣的話,事情會不一樣嗎?布萊克本會怎麼做呢?

  桑德斯邊想邊搖頭。無論怎麼做,事情看來都不可能有什麼不一樣,因為說到底,梅雷迪思同公司的權力結構有著那樣一種聯繫方式,而自己沒有。梅雷迪思是公司的上場隊員;她有權力,有盟友。這就是目前局勢所傳達出的信息——決定性的信息。桑德斯無足輕重。他只是個搞技術的,只是公司齒輪上的一個輪齒。他的任務是同自己的新上司和睦相處,而這一點他並沒有做到。現在他無論做什麼都只不過是哀號,或者更糟糕的,是告發上司。告發,沒有人喜歡告發者。

  那麼他本可以做點什麼呢?

  就在想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在見過梅雷迪思以後馬上給布萊克本打電話,因為他的移動電話電池耗盡,不能使用了。

  他腦海裡突然閃過一輛小汽車的圖像——車上有一男一女,他們正驅車去赴一個晚會。有一次是誰對他講了點什麼……一個關於坐在一輛小汽車裡的人的故事。

  這幅圖像逗弄著他,他不太能抓住它。

  電話不能使用可以有許多原因,最可能的解釋就是鎳鎘電池的記憶效應。新型的移動電話採用可充電的鎳鎘電池。如果電池在兩段使用期之間沒有完全放電的話,就會在一個短時間內重新設置自己。你怎麼也不會知道這種情況何時出現。桑德斯本該事先給電池放電才對,因為它們產生了短暫的記憶效應。

  他取出移動電話,打開了開關。指示燈很亮,今天電池供電不錯。

  但是有什麼東西……

  開著車。

  有什麼他沒在想著的東西。

  去赴晚會。

  桑德斯皺起了眉頭。他抓不住那幅圖像,它懸在他記憶的背面,暗淡得讓人難以發現。

  不過那圖像卻促使他開始去想:還有什麼他抓不住的東西。因為在考慮整個情況的時候,他開始有一種惱怒的感覺,那就是說他還忽略了某種東西。他覺得弗爾南德斯也忽略了這個東西。那是她向他問的問題中未曾出現過的某種東西,某種人人都認為是當然的東西,連——

  梅雷迪思。

  是同梅雷迪思有關係的某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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