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夫卡 > 一場鬥爭的描述 | 上頁 下頁
十五


  他站起身來,吻著我說道:

  「你哭什麼?你又高又大,這是我所喜歡的,你有兩隻長長的手,幾乎可以按照你的意願行事;你為什麼對此不感到高興。我勸你總穿深色的帶袖邊的衣服。——不——我在恭維你,可你還在哭?你完全能理智地承受生活這個難題。」

  「我們其實在建造無用的戰爭機器、塔樓、城牆,製造絲綢窗簾,要是有時間的話,我們會對這一切大感驚奇。我們飄蕩懸空,掉不下來,即使我們比蝙蝠還醜陋,我們也要翩翩飛舞。在天氣好的日子裡,幾乎沒有人能阻擋我們說:『上帝啊,今天是個好天』,因為我們已經適應了地球,按照我們的共識生活著。」

  「我們就像雪中的樹幹。它們只是看上去平平地放著,人們以為用一點氣力就可以把它推走。其實不行,做不到,因為他們和土地緊密相聯。看吧,甚至連這都只是表面現象。」

  思索阻止了我的哭泣:「現在是在夜裡,明天沒有一個人會責備我現在可能說的話,因為這些話可能是夢中之言。」

  於是我說:「是的,是這樣,可我們說什麼呀。我們總不能談論天空的照耀,因為我們還站在一個房子過道的深處。不能——不過我們本來倒是能夠談論一番的,我們說話時不能完全自主,我們既無需達到某個目標,又無需實現什麼真理,而僅僅是開開心,消遣消遣而已。儘管如此,您能不能再給我講講花園裡那個婦人的故事。這個女人多麼值得欽佩、多麼聰明啊!我們應以她為榜樣。我多麼喜歡她!我遇到了您,就這麼把您攔住了,這也不錯。我十分高興和您談了一次話。

  我聽到了迄今為止也許是有意不去瞭解的東西——我很高興。」

  他看上去很滿意。雖然接觸一個人的身體使我感到難為情,我還是得擁抱他。

  後來我們從過道走到室外。我的朋友吹散了幾團碎雲,所以現在我們頭上已是滿天星斗。我的朋友吃力地走著。

  4 胖子的末日

  這時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得那麼快,一下子就到了遠處。河水在一懸崖斷壁處流向下方,它有意打住,在裂石棱角邊還猶豫不決,蹣跚邁步,可再往下,便如瀉洪一般,飛身而下,霧花四濺。

  胖子講不下去了,他不得不轉過身,消失在震耳欲聾的、飛奔而下的瀑布之中。

  聽到這許多趣聞的我站在岸邊望著。「我們的肺該怎樣做才好,」我喊,我叫,「您若呼吸得快,您就會因自身中毒而窒息;您若呼吸得慢,便會因吸的是不能呼吸的氣體、因吸入使人惱火的東西而窒息;如果您想找到適合於您的呼吸速度,您就會因尋找而毀滅自身。」

  河岸在無限延伸,而我的手掌卻觸到了遠處一個小指路標的鐵牌。我覺得這有點不可思議。我這麼矮,差不多要比平時還矮一些,而一簇帶白色野無花果、快速搖曳的灌木叢都比我高。這是我看見的,因為這簇灌木剛才離我很近。

  不過儘管如此我還是搞錯了,因為我的手臂像陰雨連綿的烏雲一樣大,只不過手臂比雲動作更匆忙。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手臂要把我可憐腦袋壓扁。

  而我的頭卻小如蟻卵,只不過受了點損傷,因此不那麼滾圓。我轉動著頭,作出請求的樣子。因為我的眼睛是這樣小,它所表達的東西不可能被人注意到。

  可我的腿,我那雙不像話的腿還跨在樹林覆蓋的山上,遮蔽著一派田園風光的山谷。這雙腿在長,還在長!它們長到了已經沒有自然風光的空間,它們的長度早已超過我的視野。

  不,這不是我——我那麼小,眼下是那麼小——我滾動著——滾動著——我是山中的雪崩!喂,路過的人們,勞駕告訴我,我有多高,量量我的手臂,量量我的腿。

  「怎麼回事,」我的朋友說,他和我一起從聚會中出來,在勞倫茨貝格的馬路上安詳地走在我的身邊。「您站一會兒,讓我弄個明白。——您知道嗎,我要做一件事。這件事可不大好做——這清冷而又明亮的夜,這對什麼都不滿意的風,有時它像是要改變那些金合歡樹的位置似的。」

  月光下,園丁房屋的影子籠罩在稍稍隆起的道路上,被點綴上些許積雪。當我看到門邊的長凳時,抬起手指了指它,可因為我沒有勇氣,估計有人會指責我,所以又把左手放到胸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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