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夫卡 > 一場鬥爭的描述 | 上頁 下頁
十三


  大家待我這麼好,所以當我又要去彈琴而他們都不讓我去時,我自然覺得奇怪。

  「行了,」男主人說話了,這以前我就沒注意到他。他走了出去,隨後拿著一個碩大的禮帽和一件有花的銅褐色的外衣走了進來。「這是您的東西。」

  這些雖然不是我的東西,但我不願讓他再費心地察找一番。男主人緊挨著我單薄的身子,親自給我穿上大衣,衣服剛好合身。一位滿臉慈祥的婦人隨著大衣的長度,一點點地彎下腰,給我挨個系上大衣的扣子。

  「那麼,再見了,」女主人說道,「歡迎您不久再來。您知道,我們總是願意見到您的。」這時所有在坐的人都起身鞠躬,好像非得這樣不可似的。我也試著回禮,但我的外衣太瘦,因此我拿起帽子,笨手笨腳地走出了門。

  我邁著碎步走出房子大門時,眼前突然現出了月夜星空、大型拱頂、市議會的圓形廣場、瑪麗亞燈柱和教堂。

  我從容地從暗處走到月光下,解開大衣扣子,使身子暖和暖和;然後舉起雙手,讓呼嘯著的月夜沉寂下來,開始考慮起來:

  「你們裝得好像是真的又能怎樣。你們是否要讓我相信,我滑稽地站在綠色的石子路上就不是真的。但是你,天空,你真正存在的時候早已過去,而你,圓形廣場,你從來也沒有真正地存在過。」

  「你們現在是比我優越,這是真的,可這只有在我不給你們找麻煩的情況下才是如此。」

  「感謝上帝,月亮,你不再是月亮,然而,給你取個月亮的名字,仍把你叫做月亮許是我的疏忽。為什麼把你叫做『被人遺忘的有著奇怪顏色的紙燈籠』你就不那麼興高采烈了呢,為什麼我稱你為瑪麗亞燈柱,你就躲了起來,而把你稱作『放著黃光的月亮』,就看不見你那咄咄逼人的姿式了呢?」

  「看來的確如此,要是有人想著你們,你們並不舒服;你們會減少勇氣,不再那麼健康。」

  「上帝,要是思索者像醉酒者學習,那多有利於健康!」

  「為什麼一切都悄聲無息。我覺得風停了。那些常常像裝了小軲轤在廣場上滑來滑去的小房子也都紋絲不動——寂靜——寂靜——根本看不見往常把房子和土地分開的那根細細的黑線。」

  我跑了起來。我繞著廣場毫無阻擋地跑了三圈,沒碰到一個醉酒者,因此無需中途迅速停住,無需費勁地察覺,一直朝卡爾胡同跑。我的身影在牆上常常顯得比我矮,它跑在我的身邊,就像跑在牆和路基之間的一條狹路上一樣。

  路過消防隊那所房子時,我聽見從小環行路上傳來一陣嘈雜聲。一拐進環行路,便看見一個喝醉了的人站在井欄杆邊,他平伸著兩臂,用穿著一雙木板拖鞋的雙腳在地上跺來跺去。

  我先站住,好使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然後走到他跟前,摘下頭上的禮帽,自我介紹說:

  「晚安,弱不禁風的貴人,我二十三歲,但還沒有名字。您一定來自那個偉大的城市巴黎,有一個奇怪的、可以歌唱的名字。法國那已失去平衡的皇宮的矯揉做作的氣氛包圍著您。」

  「那位站在高高的明亮平臺上的高挑女人,您那雙有色的眼睛一定看見她了,她那纖細的腰枝像嘲諷人似地轉了過來,可那同樣鋪展在臺階上的著色拖裙的末端還留在花園的沙地上。——您沒看見嗎,到處都是穿著灰色的、剪裁時髦的燕尾服及白褲子的用人,他們兩腿跨過木杆,上半身向後彎,彎向兩側,往長杆上爬去,他們必須把地球的碩大無比的灰色銀幕抬往高處,掛到粗繩子上去,因為高佻女人希望有一個霧濛濛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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