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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現在我能夠把一切都弄個水落石出了,」K想,他親切地點著頭,好像這樣做就能激勵穀物商把所有情況都和盤托出。「當時我的案子一點進展也沒有,」勃洛克接著說,「已經開過幾次庭,我每次都出庭受審;我搜集了證據,甚至把所有的賬冊都送到法院裡去。後來我發現,完全是多此一舉。我常常到律師這兒來,他呈交過好幾份申訴書——」

  「好幾份申訴書?」K問。「是的,沒錯,」勃洛克說。「這一點對我很重要,」K說,「因為他正為我的案子準備第一份申訴書呢。他到目前為止,什麼都沒寫出來。我這下才明白他對我多麼不關心,簡直可恥。」

  「申訴書至今還沒有寫好,可能他也有一些充分的理由,」勃洛克說,「老實告訴你吧,我的那些申訴書後來幾乎毫無用處。多虧一位法官的好意,我看見過其中的一份。寫得很深奧,但是空洞無物。開頭塞了一句拉丁文,我看不懂;然後是滿滿幾頁向法院進行的一般性申訴;接著吹捧了某些法官,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精於此道的人一看就知道誇的是誰;接下去是律師自我吹噓一番,與此同時又對法院進行阿諛奉承;最後是分析幾個據說和我的情況相似的過去的案例。根據我瞭解到的情況,我得承認,這種分析是很細緻、很精闢的。你別以為我是在評價律師的工作;那份申訴書不過是許許多多申訴書中的一份而已。不過,不管怎麼說,我沒有看出我的案子有了任何進展。這就是我要說的意思。」

  「你希望看到什麼性質的進展呢?」K問。「這個問題提得好,」穀物商笑著說,「這些案子很難取得明顯的進展。但我當時不明白這一點。我是商人,當時的我比現在的我更像一個商人。我當時只想得到看得見的結果,我想,這一系列磋商要麼結束,要麼按正常途徑,轉人更高一級。可是隨之而來的卻只是一些走過場的傳審,一次接著一次,內容大致相同,我可以像念禱文一樣作答。法院的傳令人每星期要到我的商行、我家裡或者任何能找到我的地方來好幾次,這當然很討厭,現在這方面的情況大有改善,因為打電話找我並不使我太煩惱了。此外,關於我的案子的謠言到處流傳,不僅傳到我的實業界朋友耳中,甚至連我的親戚們也知道了。所以,我到處碰壁,而法院則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圖,要在不久的將來依法審理我的案子。於是我便來到律師這裡,向他發洩了我的怨憤。

  他讓我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但是斷然拒絕按我說的意思採取行動。他說,任何人也不能促使法院確定聽取案情的日期,在申訴書裡寫上這樣的要求——我正希望他這樣做——是前所未聞的,這只會毀了我自己和他。我心想:這位律師不想做或不能做的事,另一位律師准願意和有能力做。於是我便去物色其他律師。我現在也得告訴你,他們之中誰也沒有請求過法院確定審理我的案子的日期,也沒有為了爭取開庭審判而作過任何努力。這樣做實際上是不可能的——這兒有一個例外,過一會兒我再解釋。這位律師其實並沒有誤我的事,但我也不認為有必要因為找了其他律師而懊悔。

  我想,霍爾德博士已經對你講了很多有關訟師的事情了,他准是把他們貶得一錢不值;在某種意義上他們也確實如此。但是他在談到他們時,以及把他們和他自己以及自己的同事們相比較時,總會犯一個小小的錯誤,我順便提醒你注意這點。他總把自己圈子裡的律師稱為「大律師」,用作對比。這是不符合事實的;當然,任何人只要自己高興,都可以在自己的頭銜面前加上「大」字;但是這件事應該由法院的傳統來決定。除了不學無術的律師外,所有大小律師都得到法院的承認,按照法院的傳統,我們的律師和他的同事們只屬￿小律師的範疇,而真正的大律師們我僅僅聽說過,從來也沒有見到過,他們高踞于小律師之上,就像小律師高踞于訟師之上一樣。」

  「真正的大律師們?」K問,「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呢?人們怎麼才能找到他們呢?」

  「這麼說,你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們,」勃洛克說,「被告們聽說大律師的事後,總會晝思夢想地盼著見見他們,難得有一個被告是例外。不過,你可別上當。我不曉得大律師們是誰,我也不相信能夠找到他們。他們曾經確切無疑地干預過的案子我一個也不知道。因為他們只是在自己高興的時候才為某些案子辯護。他們只為自己願意為其辯護的人辯護。另外我想,他們只是在案子已經超出低級法院的審理範圍時才採取行動。事實上,人們最好把這些大律師們統統忘掉,不然的話,他們聽著普通律師說出的那些謹小慎微的主意和建議,會覺得這些談話味同嚼蠟,是蠢人之舉——我自己有過親身體會;於是他們便想把一切統統拋棄,上床蒙頭睡大覺。這麼幹當然就更蠢了,因為即使上了床也睡不安穩。」

  「這麼說,你當時沒想去找大律師嗎?」K問。「有一段時間是這樣,」勃洛克說,他又笑了笑,「不幸的是,人們無法把大律師們忘得一乾二淨,尤其是夜裡。不過當時我需要立即見成效,因此我便去找那些論師了。」

  「你們兩個挨得真近呀!」萊妮嚷道,她端著湯碗回來了,正站在門口。他們確實緊挨在一起坐著,頭只要稍稍一動就會碰著;小個子勃洛克坐在那兒,身體向前傾,說話聲音很低,K只好朝他俯下身去,才能聽見他說的每句話。「讓我們在一起安安靜靜地呆一會兒,」K大聲說道,他讓萊妮走開,由於忿怒,他那只仍然按在穀物商手上的手在發抖。「他要我向他介紹我的案子,」穀物商對萊妮說。「好吧,你接著向他介紹吧,」她說。她對勃洛克講話時用的是一種和氣、然而略帶傲慢的語氣,這使K不悅。

  不管怎樣,K已經發現,穀物商具有某種價值,他有自己的經驗,知道怎樣向別人介紹這些經驗。萊妮起碼是沒有發現他的價值,這是可能的。更使K不高興的是,萊妮拿走了穀物商一直握在手中的蠟燭,用圍裙擦乾淨他的手,還俯下身去刮掉落在他褲子上的燭淚。「你剛才講到你去找那些訟師了,」K說,然後默默地把萊妮的手推開。「你這是在幹什麼?」她問,並且輕輕拍了K一下,繼續刮穀物商褲子上的燭淚。「是的,我去找訟師了,」勃洛克說,他用手摸著額頭,像是在回想。K想幫助他回憶,因此又說了一句:「你當時需要立即見效果,所以便去找那些訟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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