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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五個!」K嚷道,他為這個數字感到驚訝,「除了這位以外,還有五個律師?」勃洛克點點頭繼續說道:「我還正在和第六個律師商談呢。」

  「不過,你需要這麼多律師幹什麼?」K問。「他們中間的每個人都對我有用處,」勃洛克說。「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願意嗎?」K說。「當然願意,」穀物商說,「首先,我不想輸掉官司,這點你很容易理解;所以我不敢放過任何可能對我有用的東西。如果有一線給自己帶來好處的希望,哪怕這個希望很渺茫,我也決不放棄。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為自己的案子花了所有的錢。比如說,我把做生意的錢全填上了;原先我的商行差不多占了整整一層樓,現在我只需要一間朝北的屋子和一個夥計就夠了。當然我的生意之所以凋敝,並不僅僅是因為資金花光了,而是因為我精力不濟。當你全力以赴為自己的案子奔走時,你不會有多少精力花在其它事情上。」

  「這麼說來,你也是自己為自己的事情奔走囉,」K打斷他的話,「我正想問你這個問題呢。」

  「這沒什麼可多說的,」穀物商說,「開始時我試圖自己過問此事,後來我不得不作罷。太耗費精力了,結果也令人失望。光是到法院裡去,看看事情的動向,也得付出很大代價,至少對我來講是如此。即使你只是在那裡坐著,等著來叫你,你也會覺得無精打采。你也知道那兒的空氣怎麼樣。」

  「你怎麼知道我上法院去過?」K問。「你從過道裡走過的時候,我正好在那兒。」

  「真湊巧!」K嚷道,他被穀物商的話吸引住了,完全忘了他剛才還認為穀物商是一個十分可笑的人物,「這麼說,你看見我了!我從過道裡走過的時候,你在那裡。不錯,我是從過道裡走過一次。」

  「這並不是一次什麼巧合,」穀物商說,「我差不多每天都要上那兒去。」

  「我可能從現在起,也得經常上那兒去了,」K說,「不過,我大概不能受到像那次那麼隆重的迎接了:當時大家都站了起來。我想,你們准把我當作法官了吧。」

  「不對,」商人說,「我們站了起來,是因為門房的緣故。我們知道,你也是個被告。這類消息不脛而走。」

  「這麼說來,你那時就已經知道了,」K說,「你們也許以為我是個身居高位、有權有勢的人物吧。沒有人議論起這點嗎?」

  「對你的評價不壞,」穀物商說,「不過,全是無稽之談。」

  「怎麼會是無稽之談呢?」K問。「你幹嗎要追問呢?」穀物商溫怒地說,「你看來還不瞭解那兒的人,你會產生誤解的。你要記住,在這些法院裡,所有事情都要提出來進行討論,這些討論荒謬絕倫。人們累了,再也不能集中注意力思索問題了,於是便求助於迷信。我在這方面和其他人一樣糟糕。按照一種迷信觀點,人們可以從一個人的臉相上,尤其是他的唇部線條上,看出他的案子的結局會怎樣。比如說,人們會宣稱,根據你的唇部動作判斷,你將被認定有罪,而且就在不久的將來。

  我可以告訴你,這種迷信行為愚蠢之極,在很多情況下,這樣作出的臆斷與事實完全不符。但是,如果你生活在這些人中間,你就很難不受這種壓倒一切的看法的影響。你想像不出,這類迷信行為會產生多麼深刻的影響。你在那兒對一個人講過話,對不對?他很難說出一句話來回答你。人們一到那兒便糊塗了,原因當然很多;他無言以答的原因之一是:看到你的嘴唇後,他受到了刺激。他後來說,他在你的嘴唇上發現了他自己要被定罪的跡象。」

  「在我的嘴唇上?」K問,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面小鏡子,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嘴唇。「我在我的嘴唇上看不出任何特殊的東西來。你能看出來嗎?」

  「我也看不出,」穀物商說,「一點也看不出。」

  「那些人真迷信!」K大聲說道。「我不是告訴過你嗎?」穀物商說。「那麼,他們大概經常見面,交換看法吧?」K問,「我和他們從來沒有打過任何交道。」

  「他們一般不大來往,」穀物商說,「他們不大可能常見面,因為他們人數太多了。此外,他們的共同利益很少。有些人偶爾相信找到了一種共同利益,但是很快就會發現自己錯了。人們無法採取統一行動來反對法院。每樁案子都單獨審理,法院在這一點上毫不含糊。因此採取共同行動的可能性根本談不上。個別人可能秘密地在這兒或那兒取得一些進展,但其他人只有到事後才能略知一二,誰也不會知道它的來龍去脈。因此,並沒有真正的統一行動;人們在過道裡雖然頻頻相遇,但交談的次數卻很少。迷信是個古老的傳統,正在自發地增長。」

  「我看見了過道中所有的人,」K指出,「我心想,他們在這兒閒逛是多麼無意義啊。」

  「不是沒有意義。完全不是,」勃洛克說,「惟一無意義的事是採取獨立行動。我已經對你說過,除了這位以外,我還有五位律師。你可能會想——我也曾經這麼想過——我可以高枕無憂、撒手不管這件案子了。你如果這麼想就錯了。我必須更密切地注視它,比我只有一個律師時更注意。我想,你不能理解這點,是嗎?」

  「是的,」K說,他伸出手,按在那人手上,請他別講得這麼快,「我想請你講得稍微慢一點,這些事情對我極為重要,我跟不上你講話的速度。」

  「我很高興,你提醒了我,」穀物商說,「當然,你是新來的,你在這類事情中還缺乏經驗。你的案子剛六個月,對不對?沒錯,我聽說過。六個月時間太短了!而我對這類事情卻已經考慮過不知多少遍了,這已成了我的第二天性。」

  「我想,當你想到你的案子已經進展到這一步時,內心一定充滿了感激,」K說,他不想直接打聽穀物商的案子進行到什麼程度了。他沒有得到直接的回答。「是的,我這個包袱背了足足五年,」勃洛克低下頭說,「這不是一件小事。」他接著沉默了一會兒。K注意傾聽,萊妮是不是回來了。一方面,他不願意萊妮這時進來,因為他還有許多問題要問,他不想讓她看見他正和穀物商進行推心置腹的交談;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為萊妮明明知道他在這兒卻仍舊在律師身邊呆這麼久而煩惱:送一碗湯哪裡用得了這麼多時間呢!「我還能清楚地回憶起開始時的情況,」穀物商重新開始說,K立即聚精會神地聽著,「當時我的案子正處於你的案子現在所處的階段。我那時只有這麼一個律師,我對他不十分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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