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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K然後走到萊妮身後,貼近她,靠著她的肩頭問道:「這人是誰?」萊妮一隻手攪著湯,另一隻手挽著K,讓他走上前來。「他是個可憐蟲,」她說,「一個可憐的穀物商,名叫勃洛克。你瞧他這副模樣。」他們兩人都回過頭去看穀物商。那人正坐在K指定的那把椅子上,已經把蠟燭吹滅了,因為沒有必要再讓它點著了;他正用手指掐滅燭蕊。「你只穿著睡衣,」K說,他使勁把萊妮的頭轉過去,重新對著爐子。她沒回答。「他是你的情人嗎?」K問。她伸手去取湯鍋,但是K抓住她的兩隻手說:「回答我!」她說:「到書房裡去,我全講給你聽。」

  「不,」K說,「我要你在這兒告訴我。」她悄悄挽著K的胳膊,打算吻他,但K把她推開,對她說:「我不需要你現在吻我。」

  「約瑟夫,」萊妮說,她用哀求和坦率的目光凝視著他,「你肯定不妒忌勃洛克先生吧?」接著她轉身對穀物商說:「盧迪,你來幫幫忙,你瞧,我被懷疑了;把蠟燭放下。」人們可能會以為穀物商一直心不在焉,但是他卻馬上明白了萊妮講的話是什麼意思。「我不能想像,你有什麼可妒忌的,」他單刀直入地說。「我其實也不能想像我會吃醋,」K笑了笑,看著他回答道。萊妮聽後哈哈大笑,乘著K暫時心緒不錯,勾住他的手臂低聲說:「現在讓他一個人呆著吧,你會明白他是個什麼樣的傢伙。

  我對他稍微客氣了一些,因為他是律師最好的委託人之一,這是惟一的原因。你自己怎麼樣?今天晚上你想見見律師嗎?他今天身體很不好;不過沒關係,如果你想見他,我就告訴他你在這兒。但是你一定要在我這兒過夜。你自從上次來這兒後,好久沒露面了,連律師也問起了你。對你的案子不能漠不關心嘛!我也聽說了一些情況,我會告訴你一些消息的。不過,你先把大衣脫掉吧。」她幫他脫下大衣,接過他的帽子,跑到門廳裡去掛好,然後又跑回來看一眼鍋裡的湯。「我先去通報一聲,說是你來了,還是先給他端湯去?」

  「先通報一聲吧,」K說。他覺得很惱火,因為本來想把整個案子、尤其是解聘律師的問題,和萊妮徹底談談;可是穀物商在這兒,把事情全搞糟了。話又說回來,他認為這件事十分重要,不能聽任一個小小的穀物商進行干擾;於是他把已經走進過道的萊妮叫了回來。「不,讓他先喝湯吧,」他說,「這樣,他跟我講起話來會更有力氣,他需要這樣。」

  「這麼說來,你也是律師的委託人囉,」穀物商坐在屋角,心平氣和地說;他似乎想證實一件事。他的話引起了不良後果。「關你什麼事?」K說;萊妮插嘴說:「你別嚷嚷。」萊妮又對K說:「好吧,我先把湯給他送去。」她把湯盛在碗裡。「不過他很可能馬上便會呼呼入睡,他每次吃完東西後都要睡一覺。」

  「我將要對他講的話會使他一夜睡不著覺,」K說,他想使別人明白,他和律師的會晤將是十分重要的;他盼著萊妮會來盤問他,到那時他再請她出主意。但是萊妮只是嚴格地按著他的吩咐去做。她端著湯,從他面前經過的時候,故意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輕聲對他說:「他一喝完湯,我就向他通報你來了,這樣你就可以儘快回到我身邊來。」

  「去吧,」K說,「你快去吧。」

  「火氣別這麼大,」她說,然後便端著湯碗,在門口轉過身走了。

  K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現在他已下定決心,一定把律師解聘掉,但他肯定沒有機會先和萊妮商量一下。雖然這些事情遠遠超出她的能力範圍,但她准會勸他改變主意;這一次她的意見很可能會占上風,她很可能會讓他放棄原來的打算,使他繼續成為疑慮和恐懼的犧牲品,直到他的決定最終能付諸實踐為止;這個決定太重要了,不能放棄。這個決定實施得越早,他的痛苦也就越少。穀物商也許能在這件事情上開導他一下。

  他於是向穀物商轉過身去,穀物商猛地動了一下,好像要蹦起來。「坐著吧,」K說,他拽過一把椅子,坐在穀物商身邊。「你早就是律師的委託人了,是嗎?」

  「是的,」穀物商說,「很早就是他的委託人。」

  「他過問你的案子有多久了?」K問。「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麼事,」商人說,「在商務上——我是個穀物商——律師從一開始就是我的代理人,也就是說二十年來一直如此;至於說我個人的案子——你大概指的是這事——,他也是從一開始,也就是說五年多以前,就是我的律師。是的,到現在已經五年多了,」他拿出一個舊筆記本,以證實自己說的話,「我在這裡面全記著。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把確切日期說出來。憑腦子記住這些日期是很困難的。我的案子也許還應上溯到更早的時候,比我說的還要早,我妻子一死就開始了,肯定在五年半以前。」K把椅子挪得更加挨近那人。「這麼說來,律師還兼管過問遺產糾紛?」K問。

  法院和法學之間的聯繫在他看來似乎牢固得不同一般。「那當然,」穀物商說,他接著低聲補充了一句:「他們甚至說,他在處理遺產糾紛方面比在其它方面更內行。」接著,他顯然後悔自己講得太多了,便伸出一隻手,搭在K肩上,對K說:「別出賣我,求求你。」K輕輕拍拍他的大腿,說道:「不會的,我不會告密。」

  「你知道,他慣於打擊報復,」勃洛克說。「他肯定不會傷害一個像你這樣忠誠的委託人的,對嗎?」K說。「噢,他會的,」勃洛克說,「他一旦發火,便六親不認;此外,我其實對他也並不忠誠。」

  「這是怎麼回事?」K問。「我也許不該告訴你,」勃洛克猶豫不決地說。「我想你不妨說出來,」K說。「好吧,」勃洛克說,「我告訴你幾件事,但是你也得把你的秘密講一件給我聽聽,這樣咱們就彼此捏著對方的一個把柄了。」

  「你真謹慎,」K說,「我將要告訴你的那個秘密會使你的一切懷疑煙消雲散。現在請你說說,你是怎麼對律師不忠誠的。」

  「好吧,」商人躊躇地說,好像在招認一件見不得人的事,「除了他以外,我還有其他律師。」

  「這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K說,他有些失望。「據說這是不行的,」商人說,他從開始講話起,一直緊張得喘不過氣來,不過現在由於K的配合,他放心了。「不允許這樣做。特別是當你有了一個正式的律師後,就更不准找那些訟師商量了。而我卻正在這麼幹,除了他以外,我還有五個訟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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