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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我並不這麼認為,」K說,「不過,這不妨礙我去對付那個學生。」

  「那我將十分感謝你,」門房一本正經地說,他看來並不相信自己的夙願能夠實現。「你們還有一些官員,」K繼續說,「也許是所有的官員,都應該如此對待。」

  「噢,是的,」門房說,好像他認可的是一個常識問題。然後,他信任地看了K一眼,他儘管一直對K很友好,但在此之前還沒敢用這種目光。門房補充道:「一個人不可能不反抗。」但這種交談似乎仍然使他覺得不安,因為他不想再往下談了,便以下面這句話作為結束語:「我現在該到上面去彙報了。你願意和我一塊去嗎?」

  「我到那兒去沒事,」K說。「你可以去看一看辦公室嘛,誰也不會注意你的。」

  「怎麼,辦公室值得一看嗎?」K猶豫不決地問道,他突然產生了上去看看的強烈願望。「我想,」門房說,「你會感興趣的。」

  「好吧,」K最後說,「我和你一起去。」於是,他跑著上了樓梯,比門房還快。

  他進門的時候差點絆了一跤,因為門後還有一級階梯。「他們不大考慮公眾,」他說。「他們什麼也不考慮,」門房回答道,「你看看這間候審室。」這是一條長走廊,兩旁是一扇扇簡陋的門,通向本層的各個辦公室。雖然走廊裡沒有窗子,透不進光線來,但不是漆黑一片,因為有些辦公室並非一關門就和走廊完全隔絕,門上有個木格小窗和屋頂相通,光線可以從那兒透進一點兒來。借著這點光線,人們還能看見辦公室裡的職員有的在伏案書寫,有的站在木格小窗前,透過木格看著走廊裡的人。走廊裡人不多,大概是星期天的關係。他們的樣子很謙恭,坐在固定在走廊兩側的一排木制長凳上,彼此間的距離大致相等。

  他們穿的衣服一點也不考究,雖然從他們的臉部表情、行為舉止、鬍子的式樣和很多不易覺察的細節上判斷,這些人顯然屬￿上等階層。由於走廊裡沒有衣帽鉤,他們都把帽子塞到長凳下,很可能是依次模仿的結果。坐在離門最近的那幾個人看見K和門房後,彬彬有禮地站了起來,他們旁邊的人也跟著站起來;他們似乎認為這樣做是應該的。因此,當這兩個人走過時,大家都站起來了。他們站得不很直,駝著背,屈著膝,像是沿街乞討的叫花子。K等走在後面的門房趕上來時對他說:「他們多麼謙恭有禮啊!」

  「是的,」門房說,「他們是被告,他們全是被告。」

  「原來如此!」K說,「這麼說來,他們是我的難友。」於是,他朝自己身邊的一個人轉過臉去,這是一個高個子,身材頎長,頭髮幾乎全已染霜。「您在這兒等什麼?」K客客氣氣地問道。可是,這個出乎意料的問題卻使那人十分慌張,K對此甚為不解,因為那人顯然是個飽經世故的人,應該知道在各種場合下需要怎麼辦,決不會輕易放棄自己天生的優越感。可是,他在這裡卻不曉得怎麼回答一個這樣簡單的問題,只好瞧著其他人,好像他們有責任要幫助他。他似乎在說,如果沒有人幫他解圍,那誰也別指望他會回答。

  於是門房走上前來,講了一句使他安心和鼓起他勇氣的話:「這位先生只是問你在等什麼,你就給他一個回答吧。」門房的親切的聲音取得了效果:「我是在等——」那人開口說道,可是再也說不下去了。顯然,他開頭是想對這個問題作出一個準確的答覆,可是後來不知該怎麼往下說了。另外幾個當事人湊上前來,聚在他們周圍;門房對他們說:「走開,別擋道。」他們稍微後退了幾步,但並沒有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去。與此同時,那人恢復了鎮靜,笑著回答道:「一個月以前,我遞交過幾份關於我的案子的宣誓書,現在正等著結果呐。」

  「看來你為自己添了很多麻煩,」K說。「是的,」那人說,「因為這是我自己的案子嘛。」

  「不見得每個人都會像你這麼想,」K說,「例如,我也被捕了,可是就像我站在這兒一樣的確切無疑,我從來沒有交過什麼宣誓書,也沒有幹過任何類似的事情。難道你覺得這種事非做不可嗎?」

  「我說不上來,」那人回答道,他又一次失去了自信;他顯然以為K在拿他尋開心,為了避免再次出錯,似乎想重新詳詳細細地回答K的第一個問題;但他見K用不耐煩的目光瞧著他,便只說了句:「不管怎麼說,我已經把宣誓書交上去了。」

  「你大概不相信我被捕了?」K問。「噢,我當然相信,」那人朝旁邊退了幾步說,然而在他的口氣中卻沒有相信的成分,只有憂慮而已。「看來你並不是真的相信我,對嗎?」K問道;那人一副奴顏婢膝的樣子使K感到莫名其妙的憤怒,便伸出兩個手指,掐住那人的胳膊,像是要逼著那人相信他的話。他並不想使那人受傷,幾乎沒有使勁,可是那人卻嚷了起來,好像K不是用兩個指頭,而是用一把鉗子掐住他的胳膊。這種可笑的叫嚷使K不能忍受;如果那人不相信K被捕了,這更好;他大概真的把K當成法官了。K和那人分手時,狠狠捏了他一下,把他推回到長凳上,然後自己繼續往前走。「大多數被告都這麼敏感,」門房說。

  他們走後,差不多所有當事人都聚在那人周圍;那人已不再叫喚了,他們好像在殷切地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衛兵走到K跟前,K主要是根據來者身上佩著劍知道他是衛兵的。衛兵的劍鞘是鋁製品,起碼從顏色上判斷是這樣。K目瞪口呆地看著劍鞘,並且還伸出手去摸了摸。衛兵來調查這兒亂成一團的原因,詢問發生了什麼事。門房想用幾句話把他支使開,然而衛兵堅持要親眼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他跟門房說聲再見,便神氣活現地繼續往前走了;他走得很快,但步子不大,大概是患有痛風病的緣故。

  K沒有多費腦子去想衛兵和走廊裡的人,因為當他走過半條走廊後,發現前面的一段比較寬,兩邊沒有門,走廊從這裡開始往右拐。他問門房往這兒走是不是對頭,門房點點頭,K便朝右邊拐去。他老走在門房前面一兩步,為此他感到很不自在;在這種地方,別人很可能會把他當成一個在押的囚犯。於是,他停下好幾次,等門房趕上來,可是門房卻總是故意拉在後面。最後K決定結束這種尷尬場面,他說:「這個地方我已經看過了,我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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