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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我在劇院裡;你要知道,我不曉得你在等我。」

  「我只想跟你談談今天發生的事情。」

  「好,可以,我並不特別反對,只不過我實在太累了,連站也站不穩了。這樣吧,你到我屋裡來呆幾分鐘。我們不能在這兒談話,會把大家都吵醒的,我討厭這樣做,不單單是為別人著想,更重要的是為我們自己著想。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進屋把燈打開,然後你就可以把這兒的燈關掉了。」K熄掉燈,在原地等著,直到布爾斯特納小姐在房間裡低聲請他進去為止。「請坐,」她指著沙發說,自己卻在床腳邊站著,雖然她剛才說已經累了;她甚至連頭上那頂插著鮮花的高級小帽也沒有脫掉。「到底是什麼事,我真有點好奇了。」她的兩腳交叉著。「你也許會說,」K開口道,「用不著那麼著急,非得現在談不可,但是……」

  「我從來不聽開場白,」布爾斯特納小姐說。「這對我來說就更方便了,」K說,「今天早晨,你的房間被人稍微弄亂了一點,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我的過錯,這是幾個陌生人違背我的意願幹的;不過,正像我剛才說的那樣,還是我的錯;我請你原諒。」

  「我的房間?」布爾斯特納小姐問,她沒有看著K,而是仔細看了一遍自己的房間。「是的,」K說,現在他倆的目光第一次相遇了,「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就不必說了。」

  「不過,真正令人感興趣的部分還是應該說一說,」布爾斯特納小姐說。「不,」K說。「那好吧,」布爾斯特納小姐說,「我不想刺探秘密;如果你堅持認為,談這些沒有意思,我不想為此與你爭論。你請我原諒,我現在就爽爽快快地原諒你,尤其是因為我根本看不出來我的房間曾經被人弄亂過。」她張開雙手,按在自己的髖骨上,在房間裡走了一圈。她在嵌有照片的鏡框跟前站住了。「你瞧這兒,」她高聲說道,「我的照片全弄亂了!真討厭。看來,確實有人進我的屋了,他是沒有權利進來的。」K點點頭。暗地裡詛咒那個名叫卡米乃爾的職員:那個人從來也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做毫無意義的傻事。「真有意思,」布爾斯特納小姐說,「我現在只好禁止你去做你應該禁止自己做的事情了,也就是說,我不許你在我不在的時候走進我的房間。」

  「但是,我已經對你解釋過了,小姐,」K一面說,一面走到照片跟前,「亂動這些照片的不是我;既然你不信,我不得不告訴你,審訊委員會帶來了三個銀行職員,其中的一個動了你的照片。只要一有機會,我就開除他。」小姐向他投來一瞥詢問的眼光,他又說了一句,算是回答:「是的,今天審訊委員會到過這裡。」

  「是為了你而來的?」小姐問。「是的,」K回答道。「不對!」姑娘笑著大聲說道。「是的,是為了我而來的,」K說,「怎麼,你以為我不會犯罪?」

  「噢,不會犯罪,」小姐說、「我只是剛才聽你說了一句,不想作出什麼定論,很可能會有許多伏筆。另外,說實在的,我並不很瞭解你。不過,不管怎麼說,如果專門為某人成立了一個審訊委員會,這意味著他的罪行准是很嚴重。但是,你不可能犯了大罪,因為你仍然是自由的,至少從你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你並不是剛剛從監獄裡跑出來。」

  「你說得對,」K說,「審訊委員會有可能發現,我並不清白,只不過我犯的罪不像他們想像的那麼重而已。」

  「當然,這是可能的,」布爾斯特納小姐十分警覺地說。「瞧,」K說,「你在法律方面經驗不多。」

  「對,我缺乏經驗,」布爾斯特納小姐說,「我常常為此而懊惱,因為我想瞭解一切應該瞭解的東西,法院尤其使我感興趣。法院很吸引人,使人感到很好奇,對不對?不過,我在這方面的無知狀態馬上便要結束了,因為下星期我將到一位律師的辦公室裡去當職員。」

  「這太好啦,」K說,「這樣你就可以在我的案子中助我一臂之力了。」

  「當然可以,」布爾斯特納小姐說,「為什麼不呢?我很願意儘量利用我的知識。」

  「我說這話是認真的,」K說,「至少是半認真的,就像你一樣。這樁案子無關緊要,用不著去請律師;不過,如果有個人給我出出主意,那就好辦多了。」

  「我明白了;不過,要是讓我給你出主意的話,我得先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布爾斯特納小姐說。「事情糟就糟在這兒,」K說,「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麼說來,你只不過是拿我開開玩笑而已,」布爾斯特納小姐極為失望地說,「完全沒有必要選擇這麼晚的一個時候來開這種玩笑。」她從照片跟前走開,他倆一塊在這兒站了很長時間。「可是,小姐,」K說,「我並沒有拿你開玩笑。你為什麼不相信我的話呢?我已經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了。不,我對你講的,已經超過我所知道的,因為事實上它並不叫審訊委員會。我這麼稱呼它,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它才好。並沒有進行審訊,我只是被捕了;不過,它確實是個委員會。」布爾斯特納小姐坐到沙發上,又笑了起來。「這個委員會是什麼樣的,能告訴我嗎?」她問道。

  「很可怕,」K說,但是他不再考慮自己在說些什麼了,因為他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布爾斯特納小姐:她一隻手托著腦袋,肘部支在沙發墊上,另一隻手慢悠悠地摸著自己的髖骨。「說得太籠統了,」她說。「怎麼大籠統了?」K問。他恢復了正常,問道:「我把事情經過跟你說說,好嗎?」他想在屋裡走動走動,不過還不想離開。「我累了,」布爾斯特納小姐說。「你回來得太晚啦,」K說。「好,你倒責備起我來了,這是我自找的,因為我根本就不該讓你進來。況且,顯然沒有任何必要讓你進來。」

  「有必要,我馬上就向你解釋,」K說,「我可以把你床邊的小茶几挪開嗎?」

  「你在起什麼怪念頭!」布爾斯特納小姐嚷道,「當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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