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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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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才講的話一點也不蠢,格魯巴赫太太,至少我也部分同意你的觀點。不同的是,我認為這一切要更嚴重,對我的控告不僅抽象,而且完全是無中生有。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這就是一切。如果我醒來後,不苦苦琢磨安娜為什麼沒有來,而是立即起床,並且不管有沒有人阻攔,到你這兒來的話,我就可以換個地方,在廚房裡吃早飯,並且可以讓你到我房間裡去把我的衣服拿來。總之,如果我的行為明智一點,後來的那些事就不至於發生了,一切就會被消滅在萌芽狀態中。 但是,我當時毫無準備。在銀行裡,我總是胸有成竹,類似的事情在那兒是不可能在我身上發生的;我有自己的侍從,直線電話和內部電話就擺在我面前的辦公桌上,顧客、職員接踵而至;更重要的是,我總是全神貫注地投入工作,一直保持警覺。An果這種情況突然出現在銀行裡,我會著實感到愉快的。哎,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想重提啦,只打算聽聽你的看法,聽聽一個明智的太太的看法。我很高興,咱們的觀點一致。現在請你伸出手來,咱們握握手,證明咱們的觀點確實是吻合的。」 「她會同我握手嗎?監察官是不會這樣做的,」他想道,同時用一種審察性的異樣目光打量著那女人。她站了起來,因為K已經站起來了;她有點困惑不解,因為沒有完全聽明白他說話的意思。由於困惑,她講了一些違心的話,這些話說得很不是時候。「不必過慮,K先生,」她說,聲音中好像包含著眼淚,她當然忘了握他的手。「我並不認為我為這件事過慮了,」K說;他突然疲倦了,發現她同意或者不同意自己的意見都無關緊要。 他在門口問:「布爾斯特納小姐在家嗎?」 「不在家,」格魯巴赫太太回答道,她在作出這個乾巴巴的回答時,誠懇地笑了一下,好像對此表示關切。「她去看戲了。你想問她點什麼事嗎?需要我給她留個口信嗎?」 「噢,我只想和她說一兩句話。」 「我怕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她去看戲時,一般回來得很晚。」 「這沒關係,」K說,他低垂著腦袋,轉身朝門口走去。「我只想向她解釋一下,今天借用了她的房間。」 「這完全沒有必要,K先生,你太認真了,小姐什麼也不知道,她從今天早晨出去後,一直沒有回來過,所有的東西都已放回原處,你可以自己去看看。」她打開布爾斯特納小姐的房門。「謝謝,我相信你,」K說,但還是穿過打開的門走進屋內。柔和的月光灑進這間黑洞洞的房間。眼睛所能看見的每樣東西確實已經放回原處,女上衣已經不在窗閂上搖晃了。床上的枕頭看起來高得出奇,一部分被月光照著。「小姐常常很晚才回家,」K說,他看著格魯巴赫太太,好像她應該為此受到嗔責。「年輕人都是這種樣子,」格魯巴赫太太用為小姐辯護的口氣說。「當然,當然,」K說、「不過,也許會鬧出事來。」 「這是可能的,」格魯巴赫太太說,「你說得多對呀,K先生!也許,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更是如此。我不想說布爾斯特納小姐的壞話,她是一個可愛的、心地善良的姑娘,文雅、正派、精明、能幹,她身上的這些品質都使我甚為欣賞;但是有一點不可否認:她應該更有自尊心一點,少和男人來往。光是這個月裡,我就已經在郊區的馬路上碰見過她兩口,每回跟她在一起的先生都不一樣。我很擔心,K先生,不過,除了你以外,我沒有對任何人講過,這是千真萬確的,就像我現在站在這兒一樣地千真萬確。但是我擔心不會有希望了,我得找小姐本人談一談。況且,使我對她產生懷疑的還不單單是這件事。」 「你這樣說不對頭,」K說,他的話中帶著怒氣,他很難掩飾,「你顯然誤解了我對小姐的看法,我指的不是那種意思。事實上,我要坦率地提醒你別對小姐提任何事情;你大錯特錯了,我很瞭解小姐,你講的話裡沒有一句是真的。但是,我可能管得太寬了。我不想干預這件事,你願意對她講什麼都可以。晚安。」 「K先生,」格魯巴赫太太用懇求的口氣說,並匆匆跟著他走到他門口。K已經打開了門。「我現在肯定不會對小姐講任何事情,我沒有這個意思,我當然還要等一段時間,看看會發生什麼事,然後再決定怎麼辦。我只和你這麼推心置腹地談過。不管怎麼說,我想保持我這棟房子的聲譽,這只會對我的所有房客有好處,這就是我為這件事情操心的全部原因。」 「聲譽?」K透過門縫大聲說道,「如果你想保持你這棟房子的聲譽,你就必須先把我攆出去。」他接著「呼」的一聲關上門,不再理睬門上傳來的輕輕的敲門聲。 但是,他毫無睡意,決定不上床,乘此機會看看布爾斯特納小姐幾點鐘能回來。也許等她回家時,不管有多晚,他也可以和她聊幾句。他閉上疲憊不堪的雙眼,在窗前踱步,一時真想勸布爾斯特納小姐和他一起搬走,以這種方式來教訓教訓格魯巴赫太太。不過,他馬上發現,這種行為太過分了。他開始懷疑,自己想搬家,是因為今天早晨發生了這些事情。沒有別的舉動會比這更不明智,更無聊和更卑鄙了。 他看著外面空蕩蕩的街道,開始覺得不耐煩了,便把門廳的大門開了一條縫,然後躺在沙發上。這樣,任何人只要一進門,他就能看見。他平心靜氣地躺在沙發上,吸著雪茄,一直到十一點左右。後來他無法再躺下去,便朝著門廳走了一兩步,好像這樣布爾斯特納小姐就會早點回來似的。他覺得沒有特別的興趣要見她,他甚至記不太清楚小姐的長相了;不過他現在想跟她談談,他想到小姐的姍姍來遲可能會把這一天的最後一段時間搞得更加亂糟糟的,因此很惱火。她還應該受到斥責,因為她害得他沒吃晚飯。他本來今晚要去看艾爾莎的,也因為小姐的緣故而推遲了。這兩件事都有可能彌補,這是真的,只需直接到艾爾莎工作的那家酒館裡去就行了。他決定晚點去,和布爾斯特納談完話以後去。 十一點半多一點,他聽見有人上樓梯。剛才他沉浸在思索中,把前廳誤作自己的房間了,還在裡面來回踱了一陣步;現在他趕緊跑回自己的臥室,走到門背後。是布爾斯特納小姐進來了。她關上正門,打了一個哆嗦,立即用披巾裹住自己瘦削的肩膀。一分鐘之內,她就該走進自己的房間了;時間這麼晚,K當然不能進她的屋;因此,他只能現在和她談,但是糟糕的是,他忘了把自己房間裡的燈打開。所以,如果他冒黑出去,小姐就會以為他想要攔路搶劫,或者至少會大吃一驚。 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他無可奈何地透過門縫低聲叫道:「布爾斯特納小姐。」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哀求,而不是在叫人。「誰在那兒?」布爾斯特納小姐問,她瞪大眼睛朝四周掃了一遍。「是我,」K走上前來說。「噢,K先生!」布爾斯特納小姐微笑著說。「晚上好,」她朝K伸出手。「我得跟你講一兩句話,你允許我現在這麼做嗎?」 「現在?」布爾斯特納小姐問,「必須現在談嗎?有點不合適,對不對?」 「我從九點鐘開始,就一直等著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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