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夫卡 > 審判 | 上頁 下頁


  當然,到了最後,你也能從倉庫中得到一些錢;但是,首先他們付給你的錢少得可憐,因為他們把你的東西賣給最老練的行賄者,而不是出價最高的顧客;其次,大家都知道得很清楚,錢每隔一年,每經過一個人的手,就要減少很多。」K對這種勸告毫不在意,他不認為別人有權支配他自己所有的東西;因此,對他來講更重要的是必須清楚瞭解自己的處境;但是,有這兩個人在身邊,他甚至無法思索。第二個看守——他們准是看守,不會是別的人——的肚子老是相當友好地頂著他。只要他一抬眼,就會看見一副和看守胖乎乎的軀體毫不相稱的面孔:這是一張乾癟、瘦削的面孔,上面長著一個向一邊扭曲的大鼻子。

  他的目光好像正越過K的頭和另外一個看守交換著看法。他們可能是些什麼人呢?他們正在談些什麼?他們可能代表什麼權力機關呢?K生活在一個有正式憲法的國家裡,全國一片歌舞昇平,所有的法律都在起作用。誰竟敢在他的寓所裡抓他呢?他一直傾向於對事情採取無所謂的態度,只是當最壞的事情發生時,他才相信事情果真會這麼壞;即便危險已迫在眉睫,他也不為明天擔憂。但是,他覺得目前採取這種態度並非上策;他當然也完全可以把這一切當作是一個玩笑;一個他在銀行裡的同事由於某種不清楚的原因而策劃的不甚高明的玩笑。也許因為今天是他三十歲生日,這當然是可能的。

  也許他只須朝著這兩個人的臉會意地笑笑就行了,他們准會和他一起笑起來。也許他們只是在街角幹活的搬運工——他們看起來很像搬運工;因此,他只看了那個名叫弗朗茨的人一眼,便決定暫時不放棄他可能在這兩個人面前佔有的優勢。日後,他的朋友們可能會說,他居然不知道開玩笑;這種小小的危險是存在的。儘管他不習慣從經驗中學習,但他也回憶起,在幾個不太重要的場合中,他不顧所有朋友的勸告,絲毫不考慮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一意孤行,最後不得不付出極高的代價。那種事決不能再發生了,至少這一次不能重演;如果這是一場喜劇,那他就要堅持演到底。

  他還是自由的。「請原諒,」他說,然後從兩個看守中間穿過,疾步朝自己的屋子走去。「看來他是知趣的,」他聽見他們中的一個在背後說道。他一進屋,就拉出寫字臺的抽屜:所有東西都放得整整齊齊;但是,由於激動,他一下子沒有找到他想找的能表明自己身分的那幾份證件。最後,他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車執照;正想拿著它到看守那兒去的時候,突然覺得,這種執照什麼用也沒有。於是,他繼續翻尋,直至找到出生證為止。他剛重新走進隔壁房間,對面那扇門開了,格魯巴赫太太露了一下臉。他只看見她一會兒功夫,因為格魯巴赫太太一瞧見他,顯然感到十分尷尬,趕緊表示道歉,然後便退了出去,並小心翼翼地合上門。他完全有時間對她說:「進來,進來吧。」但是,他只是呆站在屋子中間,手上拿著證件,看著那扇再也沒有打開的門。直到看守喊了一聲,他才醒悟過來;他發現,兩個看守正坐在窗旁的一張桌子邊,狼吞虎嚥地吃著應該是他吃的早點。「她為什麼不進來?」

  「她不准進來,」高個子看守說,「因為你被捕了。」

  「什麼,我被捕了?以這種可笑的方式被捕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麼說、你現在又想從頭開始啦?」看守說,同時把一片塗著黃油的麵包放在蜂蜜罐裡蘸了蘸,「我們不回答類似問題。」

  「你們應該回答,」K說,「這是我的證件,現在請讓我看看你們的證件,首先是逮捕證。」

  「哎喲,我的老天爺,」看守說,「但願你能瞭解自己的處境,但願你不要再這樣徒勞無益地來麻煩我們倆人啦,我們可能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人對你都要好,我們對你的關心勝過其他人。」

  「確實是這樣,你可以相信這點,」弗朗茨說。他手裡端著咖啡杯,但是並沒有舉到嘴邊,而是久久地、表面上看來意味深長地、然而又是令人不可思議地看著正。K發現自己正不由自主地和弗朗茨交換著含義深刻的目光。儘管如此,他卻用手拍拍自己的證件又說道:「這是表明我身分的證件。」

  「你的證件關我們什麼事?」高個子看守嚷道:「你現在的所作所為還不如一個小孩。你想要幹什麼?你以為用證件、逮捕證之類的東西為藉口,和我們——看管你的人——吵鬧,就能使你的這樁微妙的案子早點結束嗎?我們只是地位卑微的低級職員,正式文件中很難找到我們的名字;我們和你的案子毫不相干,我們的任務只是每天看管你十個小時,並因此而領取工資。這些就是有關我們的全部情況。我們很清楚,我們為之服務的高級機關在下令逮捕一個人之前,一定很瞭解逮捕理由以及犯人的特徵。在這方面是不會出錯的。據我所知,我們的官員們——我只認識其中級別最低的官員——從來也不到民眾間去尋找罪過,而是像法律中說的是被罪過吸引過去的,接著就把我們這些看守派去。這就是法律。怎麼可能出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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