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夫卡 > 老光棍布魯姆·費德 | 上頁 下頁


  他想抓住一個,但它們躲著他,在屋子裡把他誘到自己背後。這太傻了,他想,在氣球的後面跑來跑去,他停下來看著它們,由於看來沒有人追他們了,這兩個球也就停在原地不動。我還是要把它們抓住,他又想,於是去追趕它們。兩隻球立刻逃開了,可是布魯姆費德用叉開的兩腿把它們趕到一個屋子的角落,在放在那兒的箱子前他終於抓住了一個球。這是一個涼涼的小球,在他的手裡轉動著,顯然想拼命溜走。另一個球好像是看到它的同伴面臨的困境,比剛才跳得更高,跳的力度更大,直到它觸到布魯姆費德的手掌。它向手掌擊去,擊打得越來越快,改變著它的進攻點。後來,因為它對著手掌拍擊,手完全把它包圍,它不能對準方向了,於是它便跳得更高,興許要跳到布魯姆費德的臉上。布魯姆費德本可以把這個球也抓住,把兩個球關在什麼地方,可他覺得現在對這兩個小小的球採取這樣的措施太有損他的人格。再說佔有這麼兩個球也很有意思,它們一會兒也會累得夠嗆,會滾到櫃子底下安靜呆著。雖然布魯姆費德這麼想著,可他仍舊生氣地把球往地上一扔,奇怪的是這時這兩個柔軟的、幾乎通體透明的氣球並沒有碎。兩個球又緊接著進行剛才的那種低低的相互協調的跳動。

  布魯姆費德從容地脫了衣服,把衣服在櫃子裡放好,他每次都要仔細地查看女傭是不是把東西都收拾停當了。他回過肩頭看了一兩次氣球,看來,他沒理它們,可這兩個球現在甚至在跟著他,它們追著他,緊緊地跟蹤在他後面跳。布魯姆費德穿上睡衣想到對面的牆那兒去取掛在一個托架上的煙斗。他轉身以前不由自主地用一隻腳向後踢了一下,可球卻知道躲開,沒被踢著。當他快走到煙斗那兒時,兩個球立刻把他圍了起來,他趿著拖鞋,步子有大有小,可他每邁一步,球差不多都不停歇地擊一下,它們的行動和他同步。布魯姆費德突然來一個轉身,想看兩個球怎麼辦。可他剛一轉過身,兩個球就劃了個半圓,又到了他的身後,只要他轉身,球就重複這樣的動作。它們就像手下的陪伴者一樣避免在布魯姆費德前面停留。看來在這以前它們只敢向他作一番自我介紹,而現在它們卻已經在為他效勞了。

  在這之前,遇到自身力量不足以控制局面的特殊情況,布魯姆費德總是用裝作看不見的辦法對待。這種權宜之計常常奏效,多數情況下至少能使局面得到改善。因此現在他也照此辦理,他站在煙斗托架前,撅起嘴,選中一個煙斗,從放著的煙葉袋裡取出煙葉仔仔細細地裝煙,他任隨身後的兩個球去跳。只是他要到桌子跟前去,這使他猶豫,聽到球的跳動和他自己的腳步合成一拍,幾乎使他感到痛苦。因此他就這麼站著,把裝煙的時間不必要地拖長,估算著到桌子的距離。最後他終於戰勝了自己的弱點,踏著使自己聽不見球跳的步子走完了這段距離。可當他坐下來的時候,又聽見兩個球在他的坐椅後像剛才一樣在跳躍。

  桌子上方,在牆上手夠得著的地方安著一塊木板,上面放著那瓶櫻桃酒,周圍有幾個小杯子。酒瓶旁邊放著一摞法國雜誌。(正好今天剛到一期新雜誌,布魯姆費德把它拿了下來。他把酒忘得一乾二淨,他甚至覺得好像今天只是聊以自慰,不讓別的事妨礙他的習慣才這麼做似的,他也並沒有真正的閱讀欲望。他一反往日一頁一頁仔細翻閱的習慣,隨便翻開一頁,看到上面有一張大照片。他強迫自己看仔細些。照片拍的是俄國沙皇和法國總統會唔的情景。會唔是在一艘船上舉行的。船的周圍,一直到很遠的地方,還有許多其它的船,船煙囪的煙霧消散在明亮的天空之中。沙皇和總統兩人都邁著大步走向對方,互相握手致意。沙皇和總統身後各站著兩位先生。沙皇和總統笑容滿面,而他們的隨員卻板著面孔。兩邊隨員的目光都各自盯著他們的統治者。顯然這一切都是在船艙甲板的最高處進行的,在船的下面很低的地方,站著幾排行禮致敬的水兵,長長的列隊畫面到了照片的邊緣被剪斷了。布魯姆費德越來越有興致地看著這張照片,然後把它往遠挪一點,眯起眼睛來看。他從前總是很能理解這樣的大場面。他覺得首腦人物這樣無拘無束、熱烈真摯並且漫不經心地相互握手符合實際情況。而隨員——順便說說,他們當然都是位高任重的先生,他們的名字在照片下面登著——

  的舉止要保護這一歷史時刻的嚴肅性也同樣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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