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夫卡 > 老光棍布魯姆·費德 | 上頁 下頁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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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老光棍布魯姆費德上樓到他的房子去,這是一件吃力的事兒,因為他住在七層。他像常常做的那樣,爬樓梯時想著,這種孤獨寂寞的日子實在難熬,他簡直是秘密地走過六層樓,才能來到樓上他那空無一人的房間,到了屋子裡又是秘密地穿上睡衣,叼上煙斗,看上幾眼他幾年以來一直訂閱的法國雜誌,喝上一杯自己釀的櫻桃酒,最後過上半小時去睡覺,睡前還得把被子徹底整理一番,不管怎麼教女僕都沒用,她老是隨心所欲地把子那麼一疊。無論誰能陪著他做這些事,誰能看著他做這些事,布魯姆費德都會歡迎。他已經考慮過是不是該買只小狗。這樣一個動物很有意思,特別知恩圖報和忠實可靠;布魯姆費德的一個同事就有這麼一條狗,它除了主人誰也不跟,要是有一會它沒見著主人,便會立刻大叫地撲上來,顯然這是在表示它又打到了主人,又找到了這個極其慈善的人。不過狗也有壞處。哪怕把它搞得這麼乾淨,它也會把房子弄髒。這是絕對避免不了的事兒,不可能每次讓它進屋子前都給它洗個熱水澡,再說狗的健康情況也受不了這麼折騰。可屋子髒了布魯姆費德又受不了,屋子保持乾淨對他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事情,他一星期要和在這點上可惜不那麼認真的女僕吵上好幾次。由於她的耳朵重聽,一般他都要拉著她的胳膊到屋子裡他找出來的不那麼乾淨的地方去。由於要求這樣嚴格,他才使屋子的整齊程度大致符合他的願望。要是來一條狗,自然會把迄今為止如此精心抵制的肮髒帶進屋裡來。狗的隨身伴侶蝨子會生出來。要是有了蝨子,那麼離布魯姆費德把那間舒適的屋子讓給狗、自己另找一間屋子住的時候也不遠了。而不乾淨還只是養狗的一個缺點。狗也會生病,而真正懂得狗生病的人根本沒有。那時這畜生就得蹲在角落裡或跛著腿走來走去,哀嗚、咳嗽、在肮髒的地方幹嘔,你得用毯子裹上它,對它吹口哨,把牛奶推給它,簡而言之,照顧它,希望它的病會好起來,這也是可能的,然而這也可能是一場嚴重的、討厭的傳染病。即便狗健康不生病,以後它總會老,你會不能決定及時地把這個忠實的動物送人,那麼以後總有一天,你會從流著淚的狗眼裡看出自己實際的年齡。那時就得和這個半瞎的、肺有毛病的、肥得動彈不得的動物一起受罪,以此為過去這只狗給人帶來的快樂付出沉重的代價。不管現在布魯姆費德多麼想要一條狗,他還是情願獨自一人爬三十年的樓梯,也不願以後受這麼一條老狗的罪,這條狗比他自己喘氣歎息的聲音還大,在他身邊拖著步子爬上一層一層的樓梯。 就這樣,布魯姆費德還是一個人過日子,他沒有老處女的心思,要在身邊養一個隸屬於自己的活物。她可以保護它,對它溫存體貼,老願意侍候它,因此為了這個目的可以養一隻貓,一隻金絲雀,或者甚至幾條金魚都行。如果這也做不到,甚至在窗前養上幾盆花也會使她感到滿意。而布魯姆費德只想要一個能陪伴他的動物,他不必太多地照應它,有時給它一腳也不要緊,必要時它也可以在胡同裡過夜,但它應該在布魯姆費德需要的時候,馬上會叫、會跳、會舔手掌。布魯姆費德想要的是這樣的東西,可由於他看到,有這東西而沒有大的弊端是不可能的,因此他只得放棄,可是,和他那細緻認真的天性有關,時不時的,比如像今天晚上,他又回到這同樣的念頭上來了。 當他在樓上門前從口袋裡掏鑰匙時,房子裡的一個響聲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是一種奇怪的、熱鬧的、很有規律的啪嗒啪嗒的聲音。因為布魯姆費德正想著狗的事情,所以這聲音使他想起了狗爪子交替著在地上拍打的聲音。可是爪子並沒有啪嗒的聲音,這不是爪子。他急忙開了門,打開電燈。他沒有想到會是這番情景。這簡直是在變魔術,兩個小小的、白色帶藍條的賽璐璐氣球並排在地板上一上一下地跳;一個挨地,另一個就抬起,它們不停地作著自己的遊戲。在中學時,布魯姆費德有一次在一個著名的電器試驗裡看見過類似的小球跳動,可這是兩個相當大的球在空蕩蕩的屋子裡跳,並不是在做電器試驗。布魯姆費德朝它們彎下身子,以便仔細地看看它們。毫無疑問,這是一般的球,也許它裡邊還有幾個更小的球,是這些小球發出了啪嗒啪嗒的聲音。布魯姆費德朝空中抓去,看看它們是不是拴著什麼線繩,沒有,它們完全是自己在動。遺憾的是布魯姆費德不是小孩子,要不然兩個這樣的球對他來說一定是個驚喜,而現在這一切只能更使他感到不快。作為一個毫不引人注目的單身漢只是秘密地活著,這並非毫無價值,現在有人,不管他是誰,洩露了這個秘密,給他送進來這樣兩個奇怪的氣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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