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夫卡 > 流放島上一幕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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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全明白了,」當軍官回頭再次向他走來時,旅行家說。「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沒有講呢,」軍官抓住對方的胳膊朝上指著說:「『繪圖員』裡面有一個齒輪組,控制著『耙子』的動作,但它的排列依判決書的圖樣而異。我現在還沿用老司令官的圖樣。就在這兒,」——說著,從皮夾子裡抽出幾張紙來——「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把它交到您手裡,這是我擁有的最可珍貴的東西。請您坐下,我就這麼拿著讓您在近處看,您肯定能把什麼都看清楚的。」他舉起第一張讓看。旅行家本想說幾句贊許的話,可他卻看到滿紙盡是像迷宮一樣亂七八糟地交錯在一起的線條,要找出個空白點都不容易。 「您看吧,」軍官說。「看不懂,」旅行家回道。「寫得很清楚嘛!」軍官說。「寫得非常高明,」旅行家應付地說,「可我讀不了。」 「對了,」軍官說,笑著把皮夾子放回衣袋裡。「這可不是給小學生用的仿格本。得花很多功夫去讀,像您這樣的人肯定終究會讀懂的。當然,這不能是簡單地寫上幾個字;不是要一下子把人殺死,而通常要延續十二個小時;計算好了第六個小時是轉折點。因此,一定得給真正的文字四周點綴上許許多多的花紋;文字本身只不過像個窄窄的腰帶在身體上繞一周;身體其餘部分都是留給裝飾性圖案的。您現在可以理解『耙子』和整個機器的運作了吧?——您瞧著!」 他跳上梯子,把某個輪子轉動了一下,朝下喊道:「注意,往邊上讓讓!」說著,整個機器動起來了。要不是那個輪子「嘎、嘎」地響,那可就十分完滿了。輪子發出的聲音使軍官感到意外,急得他對輪子揮起了拳頭,然後抱歉地對旅行家攤了攤雙手,很快從梯子上爬下來,從下邊觀察著機器的運行。還有點地方不大對頭,這只有他能察覺出來。他又爬上去,兩隻手伸進繪圖員裡面去摸,隨後,為了儘快地下來,他不用梯子,而是抱住一根銅柱溜回了地面。 為了讓對方在機器的轟隆聲中聽清自己的話,他對著旅行家的耳朵大聲嚷道:「您明白整個過程嗎?『耙子』開始寫字啦;等犯人背上第一輪字寫完,棉絮層就開始轉動,緩緩地把犯人翻到另一側,好讓『耙子』能在新的地方寫字。這時,因寫字而刺破的部位被置於棉絮上,由於棉絮是特製的,可以立刻把血止住,準備好讓『耙子』把寫的字再加深。『耙子』邊上的尖角在犯人的身體繼續轉動時就把傷口上粘著的棉絮撕下來甩進坑裡,『靶子』又可以繼續工作了。就這樣,『耙子』在長達十二個小時裡把字愈寫愈深。頭六個鐘頭裡,犯人幾乎跟往常一樣活著,只是熬著疼痛。兩個鐘頭之後取掉氈團,因為犯人再沒有力氣喊叫了。『床』頭這兒這個電加熱的缽子裡盛著熱米粥,只要犯人有那個雅興,可以用舌頭舔著吃。從來沒有一個人放過這個機會的,我可是見得夠多啦。 只是在第六個鐘頭上犯人才失去了進餐的興致。然後我就跪在這兒觀察著這一幕。最後一口粥犯人很少咽下去,只是在嘴裡倒來倒去,就吐到坑裡去了。這時候我得趕緊縮下身子,不然的話,那一口髒物就會啐到我臉上。第六個鐘頭裡犯人是多麼安靜喲!連最蠢的傢伙這時也靈醒了。這個過程由眼睛四周開始,由此延散開來。看著這種景象,使人禁不住都想跟著躺到『耙子』底下去。往後就沒有多少好看的了,犯人只不過是開始解讀寫上的字而已,嘴巴向前撅著,狀似悉心傾聽。 「您也看到了,用眼睛辨認那些文字不是那麼容易的;可我們『耙子』上的犯人要憑自己身上的創口進行解讀,自然就更費勁了;他要花上六個鐘頭才能最終讀懂。這時,『耙子』將他完全刺透,叉起來扔進坑,『撲哧』一聲掉在血、水和棉絮裡。至此,法庭處決完畢,然後我們,我和士兵,將他黃土一掩了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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