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夫卡 > 流放島上一幕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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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旅行家說著在額頭上揩了一把,「就是說這個人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的辯護頂不頂事了?」「他根本就沒有替自己辯護的機會,」軍官說著把目光轉向了一邊,好像他是給自己說話,不想因為講這些他自己覺得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而使對方難堪。「他肯定有過為自己辯護的機會的,」旅行家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 軍官看出他解說機器的事有被耽誤的危險;於是,他走到旅行家面前,拉起他的胳膊,一隻手指著犯人,犯人覺得眾人都朝他看來,就把身子繃得筆直——士兵也拉緊了鐵鍊——軍官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在這塊流放地上被任命為法官。雖然我還年輕。因為在以往任何懲罰事務中我一直給前任司令官當助手,對這架機器也最熟悉。我處事的原則是:罪責無可置疑。別的法庭是不可能奉行這條原則的,因為他們那裡人多意見雜,而且上邊還有更高一級的法庭。 我們這裡就不同了,或者說在前任司令官在世時不是這個樣子。雖然新任司令官曾經露過干預我執法的意思,可直到今天為止,我卻成功地抵制了他,而且往後我仍然辦得到。——您大概想聽我把這個案子講清楚;和其他案子一樣,也非常簡單。有位上尉今天早晨報案說,這個配給他作勤務兵、睡在他門口的人值勤時睡著了。因為他的責任是,每個小時鐘一響,就要站起來在上尉門口敬禮。這肯定不是什麼繁重任務,但卻是必要的,這是因為他既當警衛、又做勤務,從那一方面講,都得時刻保持清醒。昨天晚上,上尉想查看一下他的勤務兵是不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鐘敲兩點時,他開門一看,發現這個人蜷成一團正在睡覺。 上尉取來馬鞭照臉就抽。這傢伙不但不站起來向上尉求饒,反而抱住主人的雙腿搖著他大嚷:『扔下鞭子,不然我咬死你。』這就是案情的經過。一個小時之前上尉找到我,我記錄下他對案情的陳述,接著填上了判決詞。隨後,我命令給這個人鎖上鐵鍊。這一切手續非常之簡單。要是我先把這個人傳來審問,那可就亂套啦。他會撒謊。我要是拆穿他的謊話,下邊他又會編出新的謊話來圓謊,如此下去,沒完沒了。 現在我抓住他,叫他跑不掉。——現在都解釋清楚了吧?不過時間不等人,該開始進行處決了,可我對這架機器的解說還沒有搞完呢。」他再次把旅行家按到椅子上坐下,回到機器跟前又開始講起來:「誠如所見,『耙子』與人體形狀相配。這個『耙子』對著人的身軀,這兩個對著雙腿。這個小小的尖刀是留給頭部的。您明白了嗎?」他親切地對著旅行家俯下身問,擺出一副準備做最詳盡解說的架勢。 旅行家眉頭緊皺,看著耙子。對司法程序的解說沒能使他感到滿意。不過他得承認,這裡畢竟是流放地,採取非常措施在這裡是必要的,這裡的一切都得按軍隊上的一套辦。不過,他對新任司令官寄有一絲希望。這位司令官雖說行動緩慢,卻顯然打算實行一套這位軍官那狹隘的思想無法理解的新程序。出於這種考慮,旅行家問道:「司令官會來參加處決嗎?」 「不一定,」軍官回答說。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觸動了他的痛處,臉上親切的表情盡失形態,「正因為如此,我們得抓緊時間。雖然有違心願,十分抱歉,我卻不得不簡單點解說了。不過,等明天機器重新擦洗乾淨之後——機器會弄得很髒,這是它唯一的缺陷——我可以給您補上細節上的解釋。那麼,現在只揀最重要的說。犯人擺在『床』上、『床』開始顫動時,『耙子』就朝著犯人的身體往下落。它會自動調節,讓『靶子』上的針尖剛好觸及皮膚;調節過程一完,這根鋼繩立刻繃得筆直,就像根鋼棍。下邊正式開始了。沒有經歷過的人從外部是看不出各種刑罰之間的區別的。『耙子』工作起來外表上好像都一樣。它顫動時刺破隨之顫動的人體的皮膚。為了使每個人都能檢查判決的執行情況,『耙子』是用玻璃做成的。當時為了把針刺安到『耙子』上,技術上還碰到了一些困難。可是,經過多次試驗後,還是搞成了。我們沒有讓困難給嚇住。現在誰都可以透過玻璃觀察到字是怎麼寫到人的軀體上的。您願意走過去點看看『耙子』上的針嗎?」 旅行家緩緩站起來,走過去彎下腰去看『耙子』。「您看,」軍官說,「有兩種針,排列形式各種各樣,每支長針旁有一支短的。也就是說長針寫字,短針向外噴水,把血沖掉,使字跡清楚地顯現出來。沖出的血水經這兒的小槽溝進入這個主槽,再通過那個排水管流到坑裡。」軍官用手指仔細地沿血水流經的路線指了一遍。為了儘量顯得逼真,他把雙手伸到水管出口處做著接水的手勢,這時候旅行家抬起腦袋,手向後摸著,想退回到椅子上去。令他大吃一驚的是,看到犯人也跟著他隨著軍官的邀請走過來,到近處觀看『耙子』的配置。犯人把攥著鐵鍊、昏昏欲睡的士兵往前拖了一點,也把身子俯在玻璃上。只見他張著狐疑不定的雙眼正在追尋兩位大人剛才在觀察什麼,卻因為聽不懂解釋而一直莫明其妙。他躬著腰一會兒看看這兒,一會兒看看那兒,一雙眼睛不住地在玻璃上溜來溜去。旅行家想把他攆走,因為他的行為很可能是要受到懲罰的。但軍官卻一隻手緊緊地擋住他,另一隻手從土堆上抓了一個土塊朝士兵扔去。 士兵渾身一震,睜眼一看,見犯人如此膽大妄為,就扔下槍,腳下鞋跟往土裡使勁踩穩,用力把犯人往後一拽,犯人一下子倒在地上。然後士兵低下頭,看犯人套著鐵鍊「鐺啷、鐺啷」地怎麼掙扎著翻身。「把他拉起來,」軍官吼著,因為他發覺旅行家的注意力全都轉移到犯人身上去了。旅行家不由得把身子從「耙子」上俯過來,只不過是想弄清犯人怎麼樣了。「好好伺候他!」軍官又是一聲大吼。他繞過機器跑過來,親自下手抓住犯人的腋窩底下,在士兵的幫助下——犯人的腳不時地滑溜——把他拖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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