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夫卡 > 伙夫 | 上頁 下頁


  這時那位對此事毫無興趣、手持制竹手杖的先生朝卡爾走來,並且問道:「您到底叫什麼名字?」那聲音並不特別的響亮,但顯然超過了伙夫的叫喊。這時似乎有人在門背後等待著船長的發話。有人敲門了。侍者向船長望去,船長點頭,侍者走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男人,穿著舊式的宮服,中等個子,從外表上看,這個人不宜於呆在機器房工作,然而他正是蘇巴爾。蘇巴爾帶著一種自滿的神情,連船長也得看他一眼。卡爾認定他是蘇巴爾,這就是一個根據。再說,伙夫這時的表情也使卡爾感到驚奇,他的兩條手臂崩得緊緊的,他捏成了拳頭。好像這拳頭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他已經為自己生活中的一切作出了犧牲的準備,現在他要使出他所有的力量,所有他賴以生存的力量。卡爾認為那個男人就是蘇巴爾,伙夫的表情也是根據。

  就是這個對手,身著節日的盛裝,無拘無束,朝氣勃勃,腋下夾著文件,其中或許有工資表和伙夫的工作證明。他毫不怯場,首先確定各人的情緒,挨個審視大家的眼神,房間裡的七個人都是他的朋友,雖然船長以前對他有所指責,或者不過是找個藉口罷了。伙夫告了他的狀,但衡量一下,似乎這些都無損于他蘇巴爾的一根毫毛。像伙夫這樣的人根本用不著認真對付,如果蘇巴爾會受到一點什麼指責的話,那就說明他以前沒有將伙夫整美。以致于今天還敢於向船長告狀。

  也許真還可以假設一番,蘇巴爾和伙夫的矛盾已經在船長跟前亮了底,而且也公之於眾,這對於他們二人不能沒有影響;因為蘇巴爾雖然能夠抵擋,他自始至終還得完全忍耐。卡爾擔心的是,倘若蘇巴爾邪念一動,計上心來,就會在先生們跟前假作澄清事實,而故意顛倒黑白。他大約還是很瞭解先生們的機敏,弱點和心情。在這種思想之下,他覺得事到如今,時間是不可錯過了,伙夫站的地方要是處於有利位置的話那該多好啊!不過他目前似乎是很具有戰鬥力的。要是有人讓蘇巴爾在門口等著就好了,那伙夫不用老拳把他的頭砸扁才怪呢!伙夫對他恨之入骨。可這時他不能朝蘇巴爾走去,哪怕走幾步也不行。

  蘇巴爾終於過來了,不是出於個人的動機,而是被船長叫過來的。為什麼卡爾對於這種容易預見到的事竟沒有預見到呢?

  為什麼卡爾在來這裡的路上沒有和伙夫討論一個詳細的鬥爭計劃呢?他們實際上是毫無準備徑直來到了這裡,真糟糕!其實伙夫還是有機會說話的,他可以說「對」或「不對」,就像在交叉審問中所作的那樣,當然要在有利情況下答辯。這種審問即將來臨,但那必要嗎?伙夫站在那裡兩腿並立,膝蓋不穩,頭部略為昂揚,嘴裡出著粗氣,好像他的氣都被消耗掉了。

  卡爾這時倒覺得渾身是勁,理解方面也體現了在家時所不曾有過的智商,要是父母能看到他們的兒子卡爾在外國,在體面人物面前維護正義,那該多好啊!雖然他還未釀成戰爭,但終究是穩操勝券的啊!他們會改變對兒子的看法嗎?是阻止兒子還是誇獎兒子呢?要親眼看一次兒子嗎?哪怕是一次啊!可現在不是時候,不宜向兒子提出這種不肯定的問題。

  這時,蘇巴爾說了如下的話:「我來到這裡,是因為我認為伙夫通過某些不實之詞來加害於我。廚房裡的一個姑娘告訴我,伙夫正向這裡來時,半路上姑娘看見了他。船長先生,您以及我的各位先生,對伙夫的每條指責我將通過文字答辯。必要時,我將通過沒有偏見、沒有利害關係的證人反駁,這些證人就站在門外。」這是一個男人的明確的講話。根據聽話人的表情變化,有理由相信經過伙夫長時間嘮叨之後,他們能第一次聽到合乎情理的聲音,先生們當然不會注意到,就是蘇巴爾這段漂亮的開場白裡也存在著漏洞。卡爾想起來了,蘇巴爾說的第一句話裡就提到「不實之詞」,為什麼?沒有蘇巴爾的民族偏見,會有對蘇巴爾的指責麼?廚房裡的一個姑娘看見伙夫到辦公室,蘇巴爾立刻就理解了伙夫的意圖,這不正說明他作賊心虛嗎?他這麼快地就將證人帶來了,還聲稱他們都是無偏見的,沒有利害關係的人,這是一種欺騙、舍此無它!先生們能容忍並認可這種欺騙是一種合理行為嗎?從廚房裡的姑娘向蘇巴爾報告,到蘇氏本人來到辦公室,這期間冷了很長時間,為什麼呢?沒有別的,就是讓伙夫把先生們弄得精疲力盡,以致失去明確的判斷能力,明確的判斷能力,這正是蘇巴爾最擔心的。蘇巴爾肯定在門外已站了很久,但他一直靜候不動,直到他希望的時刻到來,也就是一位先生提到了一個附帶的問題,正在這個時候,他敲門了,這時伙夫也講完了,他為什麼要正在這個時候才敲門呢?

  一切都很明顯,蘇巴爾在表演,他不得不如此。他要較清楚地向先生們表明與伙夫針鋒相對的另外的意見。所有這一切啟發了卡爾,所以卡爾現在至少要充分地利用時間,至少在讓人們到來之前;否則,他們將淹沒一切。但就在這時,船長示意蘇巴爾結束談話,因為他的事似乎是要往後推移一些時候,蘇巴爾立刻讓到一邊和侍者搭上了話,他們開始了小聲的交談,談話中蘇巴爾不時地偷看著伙夫和卡爾以及那些令人信服的手勢。蘇巴爾似乎在醞釀著第二次偉大的演說。

  「您要對這位年青人問點什麼嗎?雅各布先生!」船長平靜的向手持竹杖的先生說。

  「當然,」這位先生說,他略微躬著身子,對船長的重視表示感謝,並再次詢問卡爾:「您到底叫什麼名字?」

  卡爾覺得,這位頑固的提問者,節外生枝的弄出來的插曲,如果能很快地得到解決,那將對主要事件是有利的,所以他一反往常的習慣,將護照遞過去,並簡短地回答:「卡爾·羅斯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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