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夫卡 > 伙夫 | 上頁 下頁


  「我們聽說過這個人,這麼長時間以來,蘇巴爾給人的印象,無論如何是一個富有獨立性的人。我說不出對您有利的話。」最後一句是針對伙夫而言的,當然,他不可能立刻支持他。不過一切都好像在正常地進行著。伙夫開始解釋,起初,他控制著自己,將蘇巴爾稱為先生,卡爾在主管出納的那張孤零零的寫字臺旁邊,是多麼開心啊!由於極為高興,他一再壓著桌子上的信夾,伙夫主要談到——蘇巴爾先生巴結外國人,蘇巴爾先生把伙夫訓斥出機器房,要他幹不是伙夫幹的事,要他去打掃廁所;蘇巴爾好像很能幹,有一次他的這種能幹受到了懷疑。說到這裡,卡爾集中精力盯著船長,而且顯露出親切之情,好像他就是伙夫的同事,以此消除由於伙夫不熟練的表達方式而帶來的消極的影響。伙夫說了許多話,但大家到底還是摸不清他的主旨,船長雖然依舊看著前方,眼神裡流露出了堅決要聽完講話的意思;然而其他的先生卻不耐煩了。伙夫的聲音很快就不再能控制房間裡所發生的事情,而這正是某些先生所擔心要發生的,那位文職人員首先發難,他用竹杖輕輕地敲擊鑲木地板,這裡那裡的先生當然就朝他那邊望過去。海關當局的兩位官員,明顯的是在忙著重新去拿文件並開始審讀,雖然思想多少還有點受影響,船上的軍官重新靠近桌子。至於那位導演這場戲劇並以為穩操勝券的主管出納發出了嘲弄的感歎,對這些在房間裡發生的分散主題的一般性騷亂,似乎侍者是有保留的,他對於那些在大人物下面的窮苦百姓還抱著同情的態度,他朝卡爾嚴肅地點了點頭,他似乎想說點什麼。

  在窗外,海港生活照樣進行,一艘平底載貨船上的許多桶,堆得如山高,而且堆得出奇的合理,不會滾到海中去。這艘貨船經過時,房間都幾乎變暗了。小的摩托艇在飛駛,艇舵旁邊筆直地站著一個人,摩托艇就是按照這人的手勢呈流線型前進。卡爾若有時間,肯定要欣賞這一奇觀。帶有特點的浮標到處都有,在不平靜的水波中獨立地時起時伏,人們都帶著驚異的目光看著這些飄浮物,航海客輪的小船由幹勁十足的水手劃著前進。旅客們被趕到船上靜靜地等待著。他們依照航路變換的景色更換他們的視線。一種永無休止的運動,一種喧鬧,從活動不已的元素到無可奈何的人類,到他們的工作,都是這樣。然而一切都要求趕快,要求明確,要求詳盡的說明。我們的伙夫在幹什麼呢?他說得滿身是汗,他那顫抖的手長時間拿不住擱在窗臺上的文件,他從各個方面歷數了對蘇巴爾的抱怨。按照他的意見,那許多劣跡中的任何一條都可以埋葬蘇巴爾。但他向船長敘述的,僅僅是一團亂麻線,傷心而理不出頭緒,那位拿竹杖的先生早就開始對著天花板輕吹口哨了。海關官員面無表情地攔住軍官讓他再次停止工作,船長平靜地聽著伙夫的抱怨,主管出納在船長的干預面前也只好加以自製。侍者站得筆直,時刻等待著船長對伙夫的有關命令。

  卡爾不能無所事事,他慢慢走向人群,在行進過程中他較快的謀劃著如何盡可能機警地處理這件事。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順利而迅速地退出這間房子的關鍵時刻到了。應該說,船長是個好人。此外,恰恰是現在,卡爾似乎覺得作為一個公平的上級,應該表表態了。然而,他終究不是一門可以玩弄的樂器,現在他要啟發伙夫,內心充滿憤怒,終於要暴發了。

  於是卡爾對伙夫說:「您應該說得簡單明瞭一些;您說得亂七八糟,船長先生無法判斷,他知道所有師傅和那些跑腿小夥的名字,甚至教名嗎?你說出這些名字來,他能立刻知道是誰嗎?把你的苦惱整理一下,先撿最重要的說,後講其它,也許其中大部分根本都不必講了,這是您一直跟我明明白白說過的呀!」卡爾自我解嘲地想,如果一個人在美國能偷箱子的話,那也能到處行騙。

  要是能有所幫助該多好啊!是不是已經遲了呢?伙夫立刻停止訴苦,當伙夫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他甚至連卡爾也不大認識了。他的眼睛充滿了淚水,是一個男人的尊嚴受到了傷害的淚水,是難以忍受的回憶的淚水,是目前最痛苦的流露,現在是一片沉寂,卡爾默默領悟到要立即改變自己說話的方法,因為他似乎覺得自己所說的一切並未獲得一點點認可;從另外一方面看,他等於什麼也沒有說;也不能要求先生們聽完全部的情況,在這個節骨眼上,卡爾,這個唯一的追隨者幫腔,教不要這麼囉嗦,以致於讓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卡爾想,要是我當時不看窗外的景色,早點過問這事就好了。他把雙手靠著褲縫,表示一切希望都完了。但是伙夫是誤解了,他察覺卡爾的話裡暗藏著自己的責備,出於好意,他想勸阻卡爾不要再干預了,為了穩妥,他開始和卡爾議論開來。這時圓桌旁邊的先生們對這種無聊的喧鬧早就心懷不滿,這種喧鬧干擾了他們的工作。主管出納覺得船長的耐心不可理解,正要發作;侍者,完全站在主人們一邊,用蠻橫的眼光打量著伙夫,對拿竹制手杖的先生,船長時不時用友好的眼光看著他,拿竹制手杖的先生對伙夫完全是冷漠的,使卡爾感到厭惡的是,他將一個小筆記本拿出來了,很明顯那上面完全是涉及到別的事情,他的眼光在卡爾和筆記本之間來往遊移。

  「我知道,我知道。」卡爾說,他現在要努力抵擋伙夫對他襲來的巨浪,儘管如此,通過和伙夫一來二去的辯論,卡爾的嘴上仍然掛著友好的微笑。「您是對的,對的,我對此毫不懷疑。」由於擔心伙夫對他以老拳相向,卡爾的雙手雖搖來晃去,也著意於防範。甚至於還將伙夫拉到房間角角上,悄悄地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不過伙夫現在已經失控,卡爾現在思想上開始感到自慰的是,伙夫由於絕望而產生的力量,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可能征服在場的七個男人。一塊上面有著許許多多開關的電路板,一隻懷有敵意的手簡單地往上面一撳,整個輪船和它的全部通道就要鬧個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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