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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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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願意的話,我也可以找到一種小小的安慰來欺騙自己,也就是說,在堡壘裡耳朵若離開地面就什麼也聽不見了,因為堡壘裡面積大,和在通道裡不一樣。僅僅是為了休息,為了思考,我才時不時地這樣試一試,我使勁聽呀聽,什麼都聽不到,我挺高興的。另外,到底發生的是什麼事呢?面對這種現象我的頭幾個解釋毫無用處。但我面前出現的其它解釋我又不得不否定。我可以認為自己聽到的就是那幫小傢伙幹活的聲音。但這好像違背所有的經驗。有的聲音儘管一直存在我卻從未聽到過,我不可能突然間開始就能聽見它。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在地洞裡對各種干擾可能會更加敏感,但我的聽覺絕不會越變越靈。聽不到他們的聲音,這正是那幫小東西的特點。難道我以前容忍過他們?我本該冒著餓死的危險根除掉他們。不過也許是這樣,有種想法悄悄在我腦中冒了出來,鬧出這種聲音的是一隻我還一無所知的動物。可能就是這樣。 我對地下的生活雖然觀察了很久,而且也很認真,但這世界豐富多彩,什麼意想不到的壞事都有。但那不會只是一隻動物,必定有一大群,他們突然闖入我的領地,那是一大群小動物,雖然他們強於那窩小傢伙,因為可以聽見他們的聲音,但也只是稍稍突出一點兒,因為他們幹活的聲音很小。有可能就是我不瞭解的動物,一群正在浪遊的動物,他們只是途經這裡,就是他們在打擾我,不過他們的隊伍就要過完了。若是這樣我完全可以等著,不必幹任何多餘的事。 但如果是陌生的動物,我為何看不見他們?我已挖了許多溝,為的就是能抓住他們當中的一個,可我一個都沒找到。我突然想到,也許是非常非常小的動物,比我知道的還要小許多,只是他們弄出的響動比較大。因此我在挖出的土中搜尋起來,我將土塊拋到空中,掉下來後摔得粉碎,但製造噪音的傢伙並不在下面。我慢慢認識到像這樣隨便亂挖小溝我什麼目的也達不到,只是把我的洞壁挖得亂七八糟,急急忙忙在這裡掏一掏,又在那裡刨一刨,來不及把洞再填起來,有許多地方已堆起了土堆,既擋住了路又擋住了視線。 當然這一切對我也是干擾,現在我既不能到處走走,也不能環顧四周,也不能休息,我常常在一個洞裡挖著挖著就睡著了,不過也就是一會兒,一隻爪子還挖進上方的土中,我臨睡著前正想從那裡扒下一塊。現在我要改變一下我的方法。我要對著聲音的方向挖一個真正的大洞,不停地挖,不依賴任何理論,直挖到找出這種聲音的真正原因為止。如果我有能力我將清除它們,如果能力不夠,至少我有了明確的答案。這種答案或給我帶來安慰,或給我帶來絕望,但無論怎麼樣,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是毫無疑問的,都是有根有據的。 這個決定使我感到心暢體舒。我覺得在此之前所做的一切都過於倉促。我還處在歸來的激動之中,還沒丟掉洞外世界的憂慮,還沒完全適應洞裡的寧靜,因不得已長期離開它而變得過於敏感,因而被一個自認是奇怪的現象搞得不知所措。到底是什麼?隔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聽到的一種輕輕的嘶嘶聲,一種或許能適應的微不足道的東西,我真不想這麼說。不,這是不可能適應的,但可以暫不採取什麼措施地觀察它—段時間,這就是說,隔幾個小時聽上一下,耐心地記下結果,可我在此之前卻沿著洞壁將耳朵蹭來蹭去,幾乎只要一聽到那聲音就掘開泥土,不是為了能真正找到什麼,而是為了做點兒與內心不安相應的事。我希望現在能變變樣。 我又不希望變個樣,我閉上雙眼憋著對自己的一肚子火這樣告訴我自己,因為這種不安幾個小時以來在我心中顫抖,如果不是理智制止著我,可能我就會隨便在某個地方麻木固執地挖起來,僅僅就是為了挖,能否在那裡聽到什麼根本無所謂,差不多和那幫小傢伙一樣,他們或者是毫無意識地挖著,或者僅僅是為了啃泥土。這個理智的新計劃對我既有誘惑力又沒有誘惑力。什麼也不可能成為反對它的理由,起碼我找不出反對的理由,就我的理解,它肯定通向目標。儘管如此我還是根本不相信,我是那樣不相信它,以致於我絲毫也不擔心它的結果可能造成什麼災禍,我連可怕的結果也不相信。 是的,我覺得,這種聲音剛剛出現我就想到了這種堅持不懈的挖法,僅僅因為我不相信它,所以直到現在還未開始。即使這樣,我當然將會開始這樣挖的,我再沒有別的選擇,但不會立即開始,我將把這個活兒稍稍往後推一推。如果理智應當受到尊重,那這就完全會順理成章地發生,我不用全力投入這項工作。 無論如何我將事先評估一下我的挖掘給地洞造成的損失,這將會花費不少時間,但卻是必要的。如果這新的挖掘的確通向某個目的地,好像也要挖很長時間,如果根本就不通往任何目的地,那就將挖個沒完沒了,幹這種活至少意味著要離開地洞一段較長的時間,但不會像在洞外世界那麼糟糕,我可以隨時停下手裡的活回家看一看,即使我不這樣做,堡壘的空氣也會向我飄過來,籠罩住正在幹活的我,但這依然意味著離開地洞,將自己交給一個毫無把握的命運,因此我想讓地洞在我身後一切都保持正常,要是為它的寧靜而奮戰的我擾亂了它卻沒立即恢復它,那可不行。於是我開始把土往一個個坑裡填,這種活我非常熟悉,我曾無數次幹著它卻幾乎沒意識到它是活,我能把它幹得非常出色,尤其是最後的壓實和平整,這絕不是赤裸裸的自誇,事實就是如此。 然而這次我卻覺得很艱難,我的注意力過於分散,幹活時我一再把耳朵貼在洞壁上仔細聽著,漠然聽任剛剛推上去的土又在我身上溜到坡下去。至於最後的裝飾活我幾乎幹不了,因為它需要更加集中注意力。醜陋的隆起部分和很不順眼的裂縫依舊還在,更談不上讓這樣修補出來的洞壁在整體上恢復原先的弧線了。我儘量這樣來安慰自己,這只是一個暫時這麼幹的活。等我將來回來,如果重新獲得了寧靜,我將徹底改善這一切,到那時這一切都將做得飛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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