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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至於說到你那番話的其餘幾點呢?原來我吃了虧,上了當,是嗎?不,好佩披,我可跟你一樣,半點也沒吃虧,半點也沒上當。不錯,弗麗達眼下是離開了我,照你說,是跟個助手私奔了,你是看到了點真相,她確實絕不可能嫁給我,不過,我見她已經膩煩這一點,可完完全全不對頭,更不必談什麼我在第二天就把她攆跑這種話了,也用不著說她會像其他娘們騙男人那樣騙我了。

  你們做詩女的在鑰匙孔裡偷看慣了,就此憑這一孔之見,對全域有了那一套想法,下了那一套結論,好是好,可惜不對頭。因此,比如拿我說吧,在這件事上就遠遠不如你知道得多。弗麗達離開我的原因,你能講得頭頭是道,我可半點也講不出。照我看,最講得通的一層道理是給你提到了,但是你沒有琢磨透,那就是我不把她放在心上。這雖不幸是事實,我是不把她放在心上,不過這裡頭也自有原因,跟這次討論可不相干;萬一她回到我身邊,我自然高興,但又會馬上不把她放在心上的。就是這麼回事。她跟我同居那時,我經常出去,正如你大大挖苦的那樣,出去到處溜達;如今既然她走了,我幾乎閑得沒事幹,我累了,巴不得連半點事也不於呢。難道你沒什麼指點我嗎,佩披?」

  「有啊,有啊,」佩披說,她突然一下子精神抖擻了,一把抓住K的肩頭,「我們倆都上了當,讓我們倆牢牢守在一起吧。隨我到樓下侍女那兒去吧!」

  「只要你還說什麼受騙上當那種氣話,我跟你就說不到一塊。你總是自稱上當,因為你覺得這麼說說既動聽又動心。可事實上你確是不配於那活。照你看來,我比哪個人都不懂事,要是連我這種人都看得出來,可見你一定不配啦。你是個好心人,佩披;不過這真不容易看出來,比如我吧,開頭還以為你心狠氣做呢,其實並非如此,這只是因為你不配幹那活,才把你給搞糊塗了。

  我可不打算說,這個活太重要,你幹不了;這個活也許還算不上頭兒尖兒的呢,如果仔細看看,是比你以前那個活多少體面些,可大體上也沒多大差別,確是性質相似,簡直分也分不出來;說真的,幾乎可以肯定說一句,當女招待還不如做侍女,因為做侍女嘛,老是在秘書堆裡打轉,但是當女招待嘛,雖說可以到上房去侍候秘書長,也要跟平民百姓打不少交道,比如說,跟我吧;實際上,我除了可以在這兒酒吧間坐坐,哪兒也沒我坐的地方——難道跟我這號人打交道,是莫大的光榮嗎?唔,你是這麼看的,也許你這麼想自有道理吧。

  不過,正是這麼想,你才不配幹這個活。這活雖跟其他活一樣,可對你來說,好比是天堂,因此你幹什麼都過分熱心,一身打扮照你看就像仙女一樣——其實並不一樣,——你生怕丟了這個差使,自以為經常受欺,想用股異乎尋常的甜勁兒來拉攏人,照你看來,人人都可能撐你腰,誰知這下子反而叫他們煩心,反而叫他們厭惡,因為他們在旅館裡原想圖個清靜,可不願聽女招待發愁來個愁上加愁。自從弗麗達離開後,沒有一個貴賓看出來,這說法倒也不是講不通,但是今天他們看出來了,都在真心想念弗麗達呢,因為弗麗達辦起事來的確大不相同。不管她骨子裡是怎麼種角色,也不管她多看重她那個差使,她侍候人方面還是經驗豐富,又冷靜又沉著,固然你什麼也沒學到,你不也是那麼親口強調來的嗎?你有沒有注意過她的眼風?那不僅僅是當女招待的眼風,簡直像做老闆娘的在左顧右盼呢。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睛,而且連個個人都看在眼裡,給她眼光一掃,那股餘力還足以把人家的魂兒都攝住呢。

  也許她是瘦得有點皮包骨頭,是上了點年紀,也想不出有比她更亂的頭髮,可那有什麼大不了呢?——跟她的真正好處一比,那都是些芝麻小事,有誰對這種缺陷感到不順眼,無非是說明他對大事沒見識罷了。自然步,誰也不能就此責備克拉姆,你沒法相信克拉姆愛弗麗達,那只有怪你這姑娘年紀輕,沒經驗,看法不對頭。在你眼裡,克拉姆是高不可攀的,那也有理,因此你就以為弗麗達也近不了他身。你看錯了。在這點上,即使我拿不出鐵證,也情願相信弗麗達親口講的話。不管你覺得多麼靠不住,不管跟你那套對人生、官場、豪門、女色魔力的看法多麼格格不人,事實總是事實,眼下你我並肩坐在這兒,我雙手捧住你的手,想來克拉姆和弗麗達也照樣並肩坐在一起,好像這是天經地義,他也是自願下樓的,確是匆匆下來,可沒人躲在走廊上專門等著他,其他什麼事也不管,克拉姆總得勞駕下樓來呀,說到弗麗達衣著上的短處,是引起了你反感,他倒不覺得有什麼不順眼的。

  你不信她那一套!你不知道你就此露出了馬腳,這正好表明你缺乏經驗!即使有人一點也不知道她跟克拉姆相好那回事,看看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也不會看不出她受過什麼人薰陶,這種人比你我和全村人都要高明得多;也不會看不出,他們兩人談起話來跟一般顧客同侍女之間的打情罵俏不同,看來那種談心方式倒正是你做人的目的呢。可我把你給冤枉了。弗麗達的長處你倒看得很清楚,你看到她的眼力、她的決心、她的威力,不消說,可惜你統統誤解了,還以為她自私自利地一心只為自己打算,存心不良,甚至拿來當武器跟你作對。

  不,佩披,哪怕她有那麼種暗器,隔得那麼近也放不出呀。說到自私自利呢?倒不妨說,她放棄了眼前所有的一切和日後享有的一切,給我們個機會證明一下是否配高升,可我們倆都叫她失望了,勢必逼得她回到這兒來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這麼回事,一點也摸不清自己錯在哪裡,只有跟你比一比,才多少明白這種事:好像我們倆只要像弗麗達那樣沉著、那樣實事求是,心頭所追求的目的就不難達到,也不消煞費苦心,可我們勁使得太足,鬧得太凶,孩子氣太重,經驗又太少啦。我們想達到目的,就哭啊,抓啊,拖啊——正像小孩子拖桌布,什麼也沒撈到,反而把所有好東西都帶下了地,就此再也夠不著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這麼回事,可我敢說,比你講的那一套多少像一點。」

  「啊呀,」佩披說,「你原來愛著弗麗達呢,因為她把你扔了;她不在眼前,愛她倒不難。不過,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就算你什麼都對,連拿我當笑柄也罷,可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弗麗達已經離開你,無論照我講的一套也好,照你談的一套也罷,休想她再回到你身邊,就算她要回來,在這以前你也得有個地方安身,天又冷,何況你既沒事做,又沒床睡,就上我們那兒去吧,你會喜歡我那兩個女朋友的,我們會讓你過得舒舒服服,你就幫我們做事,這種活叫姑娘們自己幹起來,實在吃不消,今後我們姑娘就用不著樣樣都光靠自己啦,在夜裡再也不會心驚肉跳啦!上我們那兒去吧!我那兩個女朋友也認識弗麗達,我們要把她的事統統講給你聽,讓你聽個膩。去吧!我們也有弗麗達的照片,統統都要拿給你看。當初弗麗達可不像今天那麼神氣,你簡直認不出她來,也許只有看了那對眼睛才認得出,甚至在當時她那副眼神都流露出她多疑、謹慎呢。好吧,你去嗎?」

  「這行嗎?昨天我剛在你們那條走廊上給人闖見,鬧得滿城風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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