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夫卡 > 城堡 | 上頁 下頁
七十四


  當然囉,我們可以盡力向申請人隱瞞自己的真正身分。他本人哪會自動看出什麼來呢。說到頭來,照他自己的看法,大概只是由於什麼不相干的偶然原因——過度疲乏啊,失望啊,過度疲乏和失望引起的粗心大意啊,——他竟然走錯了房間,他糊裡糊塗坐在那兒,要說起來呢,他光是想著自己的心事,自己的錯誤,自己的疲勞。難道我們不能由他去嗎?不能。我們只能像個心情舒暢的人那樣嘮嘮叨叨,把什麼都對他解釋一下。既然芝麻般小事都不能不談,就一定要詳詳細細講給他聽,出了什麼事,為什麼出了這等事,這個機會又是多麼特別罕見,又是無比重大,這一定要講個明白,雖然這個申請人是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湊巧碰到了這機會,這等事旁人做不到,只有申請人才做得到,可如今哪,土地測量員,他倒可以隨便擺佈一切了,為了達到那個目的,他只消想法子提出請求就行了,因為人家早在等著滿足這種請求呢,而且確實早在等著提出這種請求呢,所有這些事情都得講清楚,這是當官的辛苦時間。可是等到我們連這點也做到了,土地測量員,那麼,所有該做的事都做到了,那時我們就得聽候下文了。」

  K睡著了,眼前出什麼事他都不知道。起初腦袋枕在床柱高頭的左臂上,睡著時滑下來了,眼下沒著沒落地吊著,慢慢又搭拉下來;眼看上面那條胳膊撐不住了;K不禁用右手緊緊抵住被窩,再找個地方撐撐,湊巧布吉爾的腳在被窩裡蹺起來,無意中給他一把抓住。布吉爾往下一看,腳給他抓住了,雖然討厭,可還是由它去了。

  就在這時,隔板上有人猛力插了幾下。K刷地驚跳起來,看看牆壁。「土地測量員在嗎?」只聽得一聲問。「在,」布吉爾說,腳就從K手裡脫出來,突然像個小孩子那樣頑皮放肆地躺平了。「那就跟他說該上這兒來啦,」那聲音接著說;聲調裡沒顧到布吉爾,也沒顧到他還要不要K在身邊。「是艾朗格,」布吉爾悄聲說,看樣子根本不奇怪艾朗格就在隔壁房裡。「快去見他,他已經上火啦,想法子消消他火氣。他睡起覺來可熟呢;不過,我們剛才談的聲音還是太大了;我們一談起某些事情,就管不住自己,也管不住嗓門啦。好,去吧,看來你總睡不醒。去吧,你還在這兒幹嗎?不,你困了也用不著向我賠不是,何必呢?我們體力總有個限度。

  事實上恰恰這個限度在其他方面也重要,這有什麼法子呢?不,誰也沒法子。世道就是這樣子糾正偏向,保持平衡的。這種安排確實妙得很,想來想去也想不到有這麼妙的,哪怕就其他方面看來未免叫人掃興也罷。好,去吧,我不知道你幹嗎那樣瞧著我。要是你再耽擱下去,艾朗格就要拿我出氣啦,我說什麼也不願惹上那種麻煩呢。這就去吧。誰知道那兒有什麼在等著你?這裡畢竟多的是機會。當然囉,只是有些機會,可以說太重大了,利用不上,有些事情壞就壞在事情本身。不錯,那是令人吃驚的。至於其他嘛,我倒希望眼前能給我睡上一會兒。當然,現在五點啦,不久就要有鬧聲。只要你走就好噗!」

  K在沉睡中突然給驚醒,弄得直發愣,還需要睡個不休,剛才又是坐得那麼不舒服,渾身上下都在酸痛,好久他都站不起身,只是托住額角,朝膝下看著。就是布吉爾一次次攆都攆不走他,只有心裡感到再在這間房間裡呆下去也沒用,他才慢慢挪動了腿。照他看,這間房間說不出有多沉寂。是變得這樣的呢,還是一直如此,他不知道。這下子他再要睡也睡不著了。這種信念確實是決定性的動力;他對此淡淡一笑,撐起身,找到什麼地方就往什麼地方上靠,床上也好,牆上也好,門上也好,好像他老早就向布吉爾告辭過,不道個別就走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