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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哦,克拉姆甚至不屑於首先寫一封信,認為太費事啦。所以,相比之下,這樣一個不愛交際的索爾蒂尼,他跟女人的關係至少人們還不知道,居然肯屈尊用他漂亮的官方手筆寫上一封信,雖說內容寫得很不好,難道能說他這樣的行徑跟克拉姆一樣可怕嗎?假使受到克拉姆的垂青並不是榮譽而是相反,那麼弗麗達對克拉姆的愛情又怎麼能被認為是榮譽呢?女人和官員之間存在這種關係,請相信我的話,是很難斷定的,或者不如說是很容易斷定的。因為在男女的關係中總會發生愛情。一個官員決不會有情場失意的事情。所以,就這方面來說,一個姑娘——我不光是指弗麗達,也是指別的許多姑娘——只是出於愛情才獻身給一個官員。

  她愛他,於是就獻身給他,僅此而已,這裡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東西。可是你會反駁我說阿瑪麗亞根本不愛索爾蒂尼。唔,也許她並不愛他,可當時也許她是愛他的,誰又能肯定呢?連她自己也不能肯定,當她那麼激烈地拒絕他的時候,她怎麼能想像她就不愛他呢?因為從來沒有一個官員被女人拒絕過。巴納巴斯常說,有時候她還會氣得渾身發抖,跟三年前她死勁把窗子關上的時候的情形一樣。這倒是真的,因此,誰也不敢去問她什麼;她跟索爾蒂尼已經一刀兩斷了,這就是她知道的一切;她愛他還是不愛他,她就不知道了。可我們都知道,官員們只要對女人稍假顏色,她們就會情不自禁地愛上他們,是的,甚至早就愛上他們了,如果她們要否認,就讓她們否認去吧,而索爾蒂尼不僅對阿瑪麗亞表示好感,而且一看到她就跳到車轅這邊來;儘管他的兩條腿在辦公桌旁坐得直僵僵的,但一下子就跳過了車轅。

  可是你會這麼說,阿瑪麗亞不過是一個例外呀。是的,她是例外,她拒絕上索爾蒂尼那兒去,這的確是一個例外,但是,假使再加上一句,說她根本不愛索爾蒂尼,那麼,她這種絕無僅有的例外,就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了。我得向你承認,那天下午我們都給搞得暈頭轉向了,可是儘管我們心裡糊塗,我們認為我們還是看到了阿瑪麗亞墮人情網的跡象,至少流露了一些愛的跡象。但是一旦我們把這一切都考慮在內,弗麗達和阿瑪麗亞之間還有什麼不同呢?只有一點不同,就是弗麗達幹了阿瑪麗亞所不願幹的事。」

  「也許是這樣吧,」K說,「但是對我來說,主要的不同之點是,弗麗達是我的未婚妻,而我關心阿瑪麗亞,只是因為她是城堡使者巴納巴斯的妹妹,她的命運也許跟他的職務聯結在一起了。假使正像你開頭講的情況那樣,阿瑪麗亞在一個官員手裡遭到了嚴重的屈辱,那麼,我應該嚴肅地正視這件事,然而這是出於社會輿論的責任感,而不只是出於對阿瑪麗亞個人的同情。

  但是你所說的這一切已經改變了我的處境,儘管我不明白是怎樣改變的,可既然這是你告訴我的,我也就準備接受這種已經改變了的處境,因此,我想把這件事完全丟開不談;我不是救火會會員,索爾蒂尼跟我毫不相干。可是弗麗達跟我是有關係的,我毫無保留地信賴她,而且要繼續信賴她,使我感到驚奇的是,你離開了正題,在談論阿瑪麗亞的時候竟攻擊起弗麗達來,想動搖我對她的信任。我並不以為你是有意這樣做的,更不是出於敵意,因為假使那樣的話,我早就該離開了。

  你不是存心這樣的,而是為形勢所迫,出於對阿瑪麗亞的愛,你要把她捧得比其他所有的女人都高,你就不自覺地說出這些話來了,而且由於你在阿瑪麗亞身上找不到足夠的美德,你就只好用貶低別人的辦法來自圓其說。阿瑪麗亞的行動是夠出色的,可是你說得越多,就越說不清她的這個行動到底是崇高還是卑微,是聰明還是愚蠢,是勇敢還是怯懦;阿瑪麗亞把她的動機深深地藏在心裡,誰也猜不透她打的是什麼主意。另一方面,弗麗達卻沒有幹出什麼驚人的事情來,她只是照著自己的心意行事,對於任何一個懷著善意去觀察她的行動的人來說,那是一目了然的,是可以用事實來證明的,因此也沒有什麼把柄可以讓別人飛短流長。

  可是我既不想貶低阿瑪麗亞,也不想衛護弗麗達,我所希望的只是讓你明白我跟弗麗達之間存在著什麼樣的關係,對弗麗達的攻擊也就是對我本人的攻擊。我到你們村子裡來,是出於我的本意,我要在這兒安家,也是出於我自己的本意,可是自從我來到這兒以後,我所遭遇的一切,尤其是我將來會有什麼樣的前途——儘管前途黯淡,前途畢竟還是存在的,——我得完全依靠弗麗達,這一點你是怎麼也辯駁不掉的。

  是的,我是作為一個士地測量員應聘上這兒來的,可是這不過是一個託辭,他們是在戲弄我,每家人家都把我給攆了出來,直到今天他們還在戲弄我;可是現在我碰到的這場遊戲卻更加錯綜複雜了,簡直可以說是一個大圓圈——這是有用意的,但是也不會有多大意思,——可是我已經有了一個家,有了一個職務,有了要幹的實際工作,我有了一個未婚的妻子,在我有別的事情要辦的時候,她分擔我的職務,我準備跟她結婚,成為本村的一個居民,除了跟官方有聯繫以外,我跟克拉姆還有私人的聯繫,儘管目前我還沒有利用這一點。

  這些難道還不夠多嗎?我到你這兒來的時候,為什麼我會受到你的歡迎?為什麼你推心置腹地把你們家庭的歷史告訴我?為什麼你想我也許可能給你幫一點忙呢?當然不是因為我是一個在一星期以前給人家,比如說,給雷斯曼和勃倫斯威克,攆出門的土地測量員,而是因為我是一個在背後有一些勢力的人。但是這些,我全靠弗麗達,而弗麗達本人又是一個非常謙遜的人,即使你問她這一點,她也不知道真有這回事。因此,全面考慮了這一切,天真無邪的弗麗達所作出的成就,似乎比自高自大的阿瑪麗亞所作出的成就大,所以我要說,我得出的印象是你在為阿瑪麗亞乞援。向誰乞援呢?作為最後的一著,除了弗麗達還有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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