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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可是你還不知道真正具有決定意義的事情是什麼,」奧爾珈說,「你說的話也許都對,但是具有決定意義的是,阿瑪麗亞沒有上赫倫霍夫去;她對待信使的態度也許是能夠得到寬恕的。人家也不會去追究;但是因為她沒有上旅館去,詛咒就落到我們一家人的頭上,這樣也就使她對待信使的態度變成不可饒恕的冒犯行為了,是的,這一點到後來甚至是公開提出的一條主要罪狀。」

  「什麼!」K大聲叫了出來,但是看到奧爾珈舉起兩隻手來懇求他不要大聲叫嚷,便又立刻壓低了聲音。「難道你,作為她的姐姐,也竟然說阿瑪麗亞應該順從索爾蒂尼的意思,趕到赫倫霍夫旅館去嗎?」

  「不,」奧爾珈說,「老天保佑我,可別這樣懷疑我,你怎麼能這樣想呢?我不知道還有哪個人能像阿瑪麗亞那樣什麼事情都幹得那麼正確的。假使當初她上赫倫霍夫旅館去了,我當然也會照樣支持她;可是她沒有去,這是了不起的英雄行為。至於我,我坦白地承認,要是我接到了那樣的一封信,我准要去了。我受不了那種威脅,我害怕會發生什麼意外,只有阿瑪麗亞才受得住。因為對付這樣的事情是有很多辦法的;比如說,換了另一個姑娘,就會把自己打扮起來,故意磨磨蹭蹭地挨上一些時間,然後再到赫倫霍夫旅館去,目的只是去撲一個空,也可能會發現索爾蒂尼打發信使出去後就馬上離開了,這是非常可能的,因為這些老爺們的心請是變幻無常的。但是阿瑪麗亞既不那樣做,也不採取任何其他方式,因為她受到的侮辱太深了,所以絕無保留地一口回絕了。她只要做出一點順從的樣子,在恰當的時刻跨進赫倫霍夫旅館,那麼懲罰就不會落到我們身上來了,我們這兒有不少非常聰明的律師,哪怕無中生有,他們也能編出一大套來,可是在這件事情上,他們連無中生有的影子都沒有,然而相反卻有什麼蔑視索爾蒂尼的信啦,侮辱他的信使啦,等等。」

  「可是這一切懲罰和律師又算得上什麼呢?」K說。「阿瑪麗亞決不會因為索爾蒂尼的罪惡的起訴而受到控告和懲罰吧?」

  「她會的,」奧爾珈說,「她會受到的,當然不是按照正式的司法訴訟程序;她並不是直接受到懲罰,可是照樣在其他方面受到懲罰,她跟我們一家人受到的懲罰有多麼沉重啊,這你也一定開始看得出來了。在你看來,這是不公正的,是可怕的,但是全村就只有你一個人抱著這樣的看法,這種看法是對我們有利的,應該是使我們感到安慰的,如果這種看法顯然不是建築在錯誤的觀點上,我們就真會感到安慰了。我可以很容易地證明這一點,你得原諒我,要是我順便提起弗麗達的話,可是在弗麗達跟克拉姆之間,拋開這兩件事情的最後結果不談,一些最初發生的情況是同阿瑪麗亞跟索爾蒂尼之間的情況非常相似的,而且,儘管開頭聽起來你也許會大吃一驚,但是現在你聽起來就覺得很自然了。這不僅是因為你已經聽慣了這樣的事情,光是習慣還不能減弱一個人的正常判斷力,還因為你已經擺脫你原來的偏見了。」

  「不,奧爾珈,」K說,「我不懂得你幹嗎要把弗麗達也扯進來,她的情況跟這不一樣,別把這兩件不同的事情混淆在一起,現在你還是繼續講你的故事吧。」

  「如果我堅持要比較的話,請你不要見怪,」奧爾珈說,「在你身上還保留著偏見的殘餘,所以一提到弗麗達,你就覺得非保護她不可,不讓人家拿她來作比較。她是用不著保護的,而是應該受到讚揚的。拿這兩件事情來比較,我並不是說它們完全一樣,而是說這兩者之間的關係正如黑與白的關係一樣,而白的是弗麗達。一個人對弗麗達最不該做的事情就是嘲笑她,像我那回在酒吧間就很粗魯地嘲笑過她——事後我感到很抱歉,——可是即使有人嘲笑她,那也是出於嫉妒或者敵意,不管怎樣,總還能叫人發笑。而在另一方面,除了有血肉關係的親人以外,人們對阿瑪麗亞只能表示輕蔑。因此,如你所說,這兩件事情是完全不同的,可是它們也還是相像的。」

  「這兩件事根本沒有任何相同的地方,」K固執地搖著頭說,「別把弗麗達扯進來,弗麗達可沒有接到過像索爾蒂尼那樣的妙信,她也真的愛著克拉姆,要是你不相信,你只消問一問她就知道了,她到現在還愛著他呢。」

  「可這就真的不同了嗎?」奧爾珈問道。「你以為克拉姆就不會用索爾蒂尼那樣的口氣寫信給弗麗達嗎?這些老爺們就是這樣,當他們辦完公事站起身來的時候,他們不知道怎樣打發他們日常的業餘生活才好,於是便心煩意亂地說出了最粗野的話,不是每個人都這樣,但是大多數人都是這樣。寫給阿瑪麗亞的信也可能是一時的感情衝動,完全沒有考慮到寫在信上的字所代表的意義。咱們知道這些老爺們在想什麼主意呢?你自己聽到過或者聽人家說起過克拉姆對弗麗達說話的口氣嗎?克拉姆是以粗野出名的,他能夠一連幾個鐘頭像啞巴似地坐著一聲不響,然後猛地冒出那麼粗野的話來嚇得你禁不住發抖。

  倒還沒有聽說索爾蒂尼有這樣的情況,但是那時候知道他的人還很少呢。關於他的情況,大家真正知道的就不過是他的名字像索爾提尼而已。要不是他們兩個人的名字相像的話,可能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他。甚至作為救火會的一個權威人物,人家顯然也把他當作了索爾提尼,當作了真正的權威人物,他利用名字的相似把許多事情推在索爾提尼的身上,尤其是碰到任何任務要他當代表的時候,好讓自己不受干擾地工作。現在,像索爾蒂尼這麼一個不善於社交的人,突然發覺自己愛上了一個鄉村姑娘,對待這樣一件事,他跟別人,比方說,跟隔壁小木匠的學徒,自然是迥然不同的。人們也必須記住,在一個官老爺跟一個鄉村補鞋匠的女兒之間是隔著一道鴻溝的,上面必須有一座橋樑才能通過,索爾蒂尼就想這樣幹,換了別人也許就不是那樣幹了。

  當然,我們這些人都被認為是屬￿城堡的,在我們之間也不存在什麼鴻溝,也不需要什麼溝通的東西,在一般情況下,這也可能是千真萬確的,但是一旦發生了真正重大事情的時候,我們所有的無情的證據卻又證明這些都是不真實的了。不管怎樣,這一切應該使你對索爾蒂尼的行徑比較理解,也不那麼可怕了;跟克拉姆的行徑比較起來,他還是比較合理的,甚至對那些受到影響的本人來說,也比較容易忍受一些。克拉姆寫的情書,比索爾蒂尼寫的最粗野的信還更教人生氣。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我可不是在冒昧地批評克拉姆,我只是在比較這兩個人,因為你看不出這兩個人的不同在什麼地方。克拉姆是淩駕在女人之上的暴君,他開頭傳召這個到他那兒去,接著又傳召另一個上他那兒去,他跟誰都搞不長,他攆走她們就跟找她們來一樣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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