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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有幾個吹鼓手就在我們的耳朵旁邊改,也許是阿瑪麗亞把他們引來的。在這樣的情況下要保持頭腦靈敏就很難了,再加上我們還得聽爸爸的話,把最大的注意力集中在那輛救火車上面,因此這麼久我們都沒有發覺索爾蒂尼在場,況且我們也不知道他是誰。」那是索爾蒂尼,『最後還是雷斯曼悄悄地對我的爸爸說——我正在爸爸旁邊,——爸爸興奮得不得了,就對他深深地鞠了一個躬,還揮手教我們也鞠躬。爸爸一向崇拜這位以前從未見過的索爾蒂尼,把他看做是救火會事務方面的權威人物,在家裡常常談起他,所以,我們現在能夠親眼看到索爾蒂尼,對我們來說,實在是一件十分震驚、十分重要的大事情。但是索爾蒂尼並沒有理睬我們,這倒並不是只有他才這樣,因為官員們在公開場合大都是不招呼人的,況且他已經很累了,只是因為公務在身才不得不呆在那兒。感到這類任務特別費勁的還不算是最糟的官兒,有的官兒和侍從索性跟老百姓混在一起了。只有他一聲不響地呆在救火車那兒,卻把那些原想挨過去請求他什麼事情或者說一句恭維話的人都嚇跑了。

  所以,他也是在我們發覺了他好半天以後,這才注意到我們。那也只是在我們向他恭恭敬敬地鞠了躬,爸爸為我們向他表示了歉意以後,他才向我們這邊看,帶著厭倦的神氣逐個打量著我們,好像為了發現自己得一個又一個地看下去而唉聲歎氣,一直到最後他的眼睛落到了阿瑪麗亞身上,他得抬起頭來才能看清楚阿瑪麗亞,因為她的個兒比他高得多。他一看到她便怔住了,跟著就跳過車轅來挨近她,起先我們誤會了他的意思,爸爸還領著我們迎上前去,但是他舉起手來制止我們,接著又揮手把我們趕走。

  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我們取笑阿瑪麗亞果然找到了一位丈夫,我們就這樣傻裡傻氣地快活了整整一個下午。但是阿瑪麗亞比往常更沉默了。』她深深地陷入了索爾蒂尼的愛情中去啦,『勃倫斯威克說,他平時為人比較庸俗,不理解阿瑪麗亞那樣的性格。但是這一回我們都認為他是說對了。那天我們大家樂得幾乎發狂了,每一個人,連阿瑪麗亞也在內,半夜回家的時候都好像喝了城堡的美酒似地暈頭轉向了。」

  「那麼,索爾蒂尼呢?「K問。」對,索爾蒂尼,「奧爾珈說,』那天下午我在他身邊走過的時候看到好幾回,他交疊著雙臂坐在救火車的車轅上,一直呆到城堡裡的馬車來接他回去。他甚至連救火演習都沒有跑過去看,爸爸是十分希望索爾蒂尼會去看的,因為他在這場演習中表演得比所有跟他年齡相同的人都出色。」

  「你們沒有再聽到他的消息了嗎?」K問道。「你好像很關心索爾蒂尼似的。」

  「哦,是的,我很關心,」奧爾珈說,「啊,聽到的,我們當然聽到有關他的事情。第二天早晨我們從熟睡中給阿瑪麗亞的一聲尖叫驚醒了;別人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又躺下去睡了,可是我卻完全給她吵醒了,便跑到她那兒去。她手裡拿著一封信站在窗口,這是一個人剛從窗外遞進來的,他還在外面等候回音呢。信寫得很短,阿瑪麗亞已經看過了,握在她垂著的手裡;我看到她這副倦情的嬌態,感到她是多麼可愛啊!我在她身邊跪了下來,讀著那封信。我還沒有讀完,她瞟了我一眼,就從我手裡把信拿回去了,但是她實在沒法子再讀第二遍,便把信撕得粉碎,又抓起碎片照準窗外那個人的臉上扔去,接著就關上了窗子。我們的命運就在這天早晨決定了。我說『決定了』,但是在前一天的下午,每一分鐘也都同樣是具有決定意義的。」

  「那麼,信裡說了些什麼呢?」K問。「對啦,我還沒有把這告訴你呢,」奧爾珈說道,「這是索爾蒂尼寫給那個戴了紅寶石項鍊的姑娘的一封信。我不能複述這封信的內容。這是召她到赫倫霍夫旅館他那兒去的一張便條,要她馬上就去,因為半小時以後,他就得離開了。這封信是用最最下流的話寫的,那種話我還從來沒有聽見過,我只能從字面上猜測其中的一半意義。凡是不認識阿瑪麗亞的人,看到一個姑娘接到這樣的信,一定會認為是奇恥大辱,儘管人家並沒有碰她一下。這不是一封情書,連一句溫柔的話也沒有,相反的,索爾蒂尼由於阿瑪麗亞的出現而變得心神不寧,工作的注意力也分散了,顯然他因此大發雷霆了。

  後來,我們為了瞭解真相,把所有的碎片都拼湊起來;很明顯,索爾蒂尼原想在當天下午直接回城堡去,但是為了阿瑪麗亞的緣故,他在村子裡留下來了,但是過了一夜還沒有能把她忘掉,第二天早晨,他氣極了,於是就寫了那封信。任何人讀到這種信,最初也必然會勃然大怒,連一個最冷血的人也不會例外,不過,假使換了別人,再讀信裡那種威脅的語氣,恐懼心馬上又會占上風,可是阿瑪麗亞只感覺到憤怒,她從來不知道為自己或是為別人害怕什麼的。當我重新爬上床去睡覺的時候,心裡不斷想著信上最後的那一段話——那一段話只說了一半就打住了:『你得給我馬上來,要不然,我就……』阿瑪麗亞仍然坐在窗臺上望著外面,好像在等著再有什麼送信的人來,她準備像對付第一個送信人那樣去對付他們。」

  「當官兒的就是這個樣子,」K勉強地說,「這不過是其中的一種類型罷了。你的爸爸又怎麼辦呢?我希望他向有關部門提出強烈的抗議,要是他不想直截了當上赫倫霍夫去提出抗議的話。這件事最糟的並不在於阿瑪麗亞所受到的恥辱,這是容易補償的,我不懂你為什麼要誇大其詞地強調這一點;索爾蒂尼寫的這樣一封信怎麼會使阿瑪麗亞蒙受一輩子的恥辱呢?……聽了你講的故事,人家還以為這是她終身洗不掉的恥辱呢,這是絕對可能的,要挽回阿瑪麗亞的名譽是很容易的,過不了幾天,事情就會全部煙消雲散,真正可恥的倒是索爾蒂尼自己,而不是阿瑪麗亞。使我感到恐怖的是,索爾蒂尼居然可能濫用威權到如此地步。這種事情這次是失敗了,因為幹得太露骨了,太赤裸裸了,又碰到阿瑪麗亞這樣一個有力的對手,但是這種事情要是在條件比這稍為不利的場合下,再有一千次也能成功的,甚至連受害者本人都發覺不出自己的恥辱來。」

  「噓,」奧爾珈說,「阿瑪麗亞正往這邊瞧著哩。」阿瑪麗亞已經侍候父母吃完了東西,現在忙著給母親脫衣服。她剛解開了母親的裙子,讓母親的手臂摟住她的脖子,在脫裙子的時候,又把母親抱起一點兒,然後再輕輕地把她放下來。她的父親還在生氣,因為先照顧了他的妻子,其實這不過顯然因為她的身子比他更不行罷了,他這會兒正想自己脫衣服,或許他也想借此作為對他所認為的女兒行動太緩慢的一種譴責;可是儘管他開始幹的是最輕易和最不必要的事情,只是脫去那雙松松地穿在腳上的大拖鞋,然而他連這雙拖鞋也脫不下來,他大口地喘著氣,不得不就此罷手,重新直挺挺地躺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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