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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甚至在那些容許他進去的房間門口也有壁壘,因此你就可以知道有些壁壘他是可以通過的,這些壁壘跟那些他沒有通過的是一模一樣的,由此看來,一個人似乎不該去猜測在那最終的層層壁壘後面的辦公室跟他已經見過的不同。我們只是在心情沮喪的時刻才會這樣猜測。但是我們的懷疑並沒有到此為止,我們無法約束我們的懷疑。巴納巴斯見過官員,巴納巴斯傳遞過信件。

  但是那些官員是誰,那些信件又是什麼?現在,他說,他指定給克拉姆送信,克拉姆親自向他作指示。唔,這可能是一個莫大的恩寵,連高級侍從都沒有得到這樣的恩寵,簡直教人無法相信,簡直嚇人。你只要想一想,直接派給克拉姆,而且跟他面對面地說話!可是,情況果真是這樣嗎?呢,假設真的是這樣,那麼,為什麼巴納巴斯要懷疑人們說他就是克拉姆的那位官員,到底是不是真的克拉姆呢?」

  「奧爾珈,」K說,「你准是在開玩笑了;你對克拉姆的面貌怎麼也懷疑起來了呢,誰都知道他是個什麼樣子,就連我也看見過他。」

  「當然不是開玩笑!K,」奧爾珈說,「我這一點兒也不是開玩笑,我說的完全是正經話。我把這一切告訴你,並不單是為了要在感情上寬慰我自己而增加你的負擔,這是因為你既然問起巴納巴斯,阿瑪麗亞就叫我把他的事情告訴你,也是因為我覺得,讓你多瞭解一些情況,也許對你是有用處的。我這樣做同時是為巴納巴斯著想,這樣你就不會在他的身上寄託太多的希望,也就不會有失望的痛苦,而你的失望,也會使他痛苦。他很敏感,比如,昨天晚上他就因為你對他不滿而一夜沒有睡著。他特別注意你說的那句話,你說你有了他那樣一個使者前途就不妙。他就是為了這句話一夜沒有睡著。我相信你不知道他有多麼難受,因為城堡的使者必須嚴格控制自己。

  他簡直沒有一刻輕鬆的時候,甚至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雖然在你自己看來,你並沒有對他提出什麼苛求,因為你對使者的職權有你自己的一貫看法,你是根據這種看法提出要求的。但是在城堡裡,他們對使者的職權卻有不同的規定,跟你的看法是無法取得一致的,即使說巴納巴斯應該全心全意地做好這份工作吧——不幸,似乎他也常常想這樣做的。人們會承認這一點,也不會提出任何異議,要不是存在著巴納巴斯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個信使這個問題的話,當然,不管怎樣,當著你的面,他可不能對這個問題表示任何懷疑,要是這樣,那就不啻是損害他自己的存在,嚴重地觸犯他深信自己一直在俗守的法律,他的這種懷疑甚至對我也不是直截爽快地說出來的,我得甜言蜜語哄他,騙他,愛撫他,他才有所流露,而且還不承認他的懷疑真是懷疑。他有些像阿瑪麗亞的性格。

  我敢說他准是沒有把什麼事情都告訴我,哪怕我是他惟一的知己。可是我們倆常常談起克拉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你知道弗麗達不喜歡我,她從來就不讓我瞧他一眼,可是儘管這樣,他的模樣在村子裡大家都是很熟悉的,有些人看見過他,人人都聽到過他,從見過的幾次印象和一些傳聞以及各種歪曲的因素,構成了一幅基本上是真實的克拉姆的形象。可這也不過只是基本上真實罷了。至於細節,大家就莫衷一是了,也許同克拉姆的真面目還不怎麼像。因為人家說,他到村子裡來的時候是一副樣子,離開村子的時候又是一副樣子;他喝過啤酒以後跟喝啤酒以前不一樣,他醒著的時候跟睡著的時候也不一樣,他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又跟他對人們說話的時候不一樣,而且——這一點教人最無法理解——當他在城堡裡的時候,他幾乎又成了另外一個人。

  甚至在村子裡,人們對他的描述也都大不相同,大家對他的長短、大小、舉止風度和鬍子式樣都各有各的說法;幸而其中有一點卻是大家一致的,就是他始終穿著同一套衣服,一套有著長長的燕尾的黑色晨禮服。各種不同的說法當然不是什麼魔術的變幻,這是很容易解釋的;這取決於當時觀察者的心情如何,取決於他激動的程度如何,取決於他在謁見克拉姆時所抱的希望或失望的種種不同的程度如何,況且,一般說來,他見到克拉姆的時間也不過一兩秒鐘而已。我告訴你的這一切,正是巴納巴斯常常告訴我的,總的說來,對一個與此並無切身利害關係的人來說,這種解釋也就很充分了。可是對我們來說,這是不夠的;巴納巴斯對著他說話的那個人是否真的是克拉姆,這對巴納巴斯可是件生死攸關的事。」

  「對我也是如此。」K說,他們在高背長椅上彼此挨得更近了。

  奧爾珈說的這一切教人喪氣的話當然影響了K,但是發現別人至少在表面上也和自己處於十分相同的境地,在他看來卻是極大的慰藉,他可以同他們聯合起來,可以在很多方面同他們接近,這跟弗麗達的情況不同,可以跟她接近的方面並不多。固然,他逐漸放棄了所有打算通過巴納巴斯獲得成功的希望,但是巴納巴斯在城堡裡的處境越糟,他覺得巴納巴斯在村子裡就會跟自己結合得越緊密;他從來也沒有想到他會在村子裡聯合巴納巴斯和他的姐妹一同去進行這樣一場絕望的鬥爭。

  自然,情況解釋得還遠遠不夠全面,可能也會得出相反的結果,一個人不應該被奧爾珈這種無可懷疑的天真所左右,就把巴納巴斯的正直誤認為真的。「各種有關克拉姆模樣的描繪,巴納巴斯都聽熟了,」奧爾珈繼續說道,「他收集了許多說法,還進行了比較,也許收集得太多了,他甚至有一次在村子裡從車窗外看見了克拉姆,或者是他相信他看到的就是他,因此他作了充分的準備,打算下次好好地認識一下克拉姆,可是——你怎麼解釋這一點?——當他在城堡裡走進辦公室,他們給他指出那就是克拉姆的那個官員時,他又不認識了,後來有好久在他的想像中總以為這不是他常見的克拉姆。

  但是假使你問巴納巴斯,這個克拉姆跟平常大家所描摹的克拉姆到底有什麼不同,他又答不上來,或者他也會試著告訴你,給你描述城堡裡的那個官員,但是他所描述的跟我們平常所聽到的克拉姆恰恰又是一模一樣的。那麼,巴納巴斯,我對他說,幹嗎你要懷疑那不是克拉姆呢?幹嗎要自尋煩惱呢?於是他又顯然是痛苦地開始琢磨起城堡裡的那位官員的特點來,但是他似乎只是追憶而不是描述那些特點,再說,他所回憶的也都是一些雞毛蒜皮——比如,一種特殊的點頭的姿態,或是一件沒有扣上的背心,——你簡直沒法認真對待。據我看來,克拉姆接見巴納巴斯的方式倒是比較重要的。這是巴納巴斯常常形容給我聽的,他甚至還描畫了那間房間的樣子。通常容許他進去的是一間很大的房間,但是那不是克拉姆的辦公室,甚至也不是任何一位官員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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