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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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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媽媽沒有緊急的事情要你做的時候,她最喜歡你講一些新聞給她聽。K想了一想,便說目前他不需要任何幫助,凡是需要的他都有了,漢斯願意幫他的忙,當然再好也沒有,他感謝他的好意;將來他可能有事情需要人家幫忙,那時他會去找漢斯的,他知道他的地址。為了答謝起見,他,K,或許也能幫他一點兒小忙;他聽到漢斯的媽媽生病很不安,村子裡顯然沒有人懂得她生的是什麼病;假使這樣疏忽大意,小病有時也會引起嚴重的後果。而他,K,倒有一點醫藥知識,而且更難得的是,有看護病人的經驗。有許多病例醫生束手無策,他倒有治療的辦法。正因為他有這種治病的本領,在家鄉人們都管他叫「苦藥草」。 無論如何,他很樂意去看漢斯的媽媽,跟她談談。或許他能給她提供一點有益的意見,因為哪怕只是為了漢斯的緣故,他也樂意這樣做。開頭漢斯一聽到K願意去給他媽媽看病,他的眼睛便亮了起來,K也更急於要去看了,可是結果並不令人滿意,因為後來對好幾個問題漢斯毫不表示歉意地回答說,家裡是不准陌生人去看他媽媽的,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她;雖然那天K幾乎沒有跟她說什麼話,她後來還是在床上躺了好幾天,這樣的事情確實經常發生。可爸爸當時對K還是非常氣憤,他決不會准許K上他們家去;當時他確實想找K算帳,懲罰他的冒昧,還是給媽媽勸阻了。 可是不論怎麼樣,媽媽決不願意跟任何人談話,不論那個人是誰,她是問起過K的情況,這也不算是超越常規的事情;相反,既然有人提到他,她就會表示她願意見見他,但是她並沒有真的見到他,從這一點也可以清楚地看出她的本意。她只是想聽到一些關於K的情況,但是她決不想跟他交談。何況,她也並不是真的生什麼病,她很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實際上也常常這樣告訴大家;很明顯這是因為她受不了這兒的氣候,可是儘管這樣,為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們,她還是不願意離開這個地方,再說,她的身體已經比往常好多了。 聽他說到這裡,K發覺漢斯為了要保護他的媽媽不受到K的紛擾,使她不受到這個表面上要幫助的K的紛擾,他的思索能力顯著地提高了;不錯,為了要說出正當的理由來制止K去看他的母親,在好些方面他甚至講出跟剛才說過的互相矛盾的話來,特別是關於他母親的疾病方面。但是,K認為即使這樣,漢斯對他還是有好感的,只不過一提起他的母親,他就把別的都忘掉了;誰要是跟他的母親相提並論,誰就立刻處於不利的地位;眼前,K就是這樣,但是,比方說,他的父親,也同樣是如此。 K想試驗一下這個假設到底是否正確,便說漢斯的父親不讓他的母親受到任何紛擾,這的確說明他很能體貼人,如果他,K,那天知道這種情形,他就決不會冒昧地跟她說話了,現在他請漢斯代他向母親表示歉意。另一方面,她致病的原因既然十分清楚,就像漢斯所說的,那他不明白為什麼漢斯的父親要留住她,不讓她到別的地方去療養;人們不得不推測是他不讓她去,因為她只是為了他和孩子們才留下來的,可是她可以帶了孩子們去,而且她也用不著離開很長的時間,也不必到很遠的地方去,即使在城堡的山上,那兒的空氣就已經大不相同了。 漢斯的父親既然是本地最大的制鞋匠,那他根本就不用擔心假日旅行的費用,而且在城堡裡他或者她一定有親戚或熟人,他們准會樂於邀她上城堡去住的。幹嗎他不讓她去呢?他不該低估她的病情,K只看了漢斯的母親一眼,可實在是因為她的憔悴和衰弱叫人太吃驚了,這才迫使他跟她談話的。甚至在那時候他就感到奇怪,她的丈夫怎麼能在她正生著病的時候讓她冒著蒸氣坐在洗澡和洗衣的屋子裡,而且一點也不肯壓低一下自己跟別人高聲講話的聲音呢。 漢斯的父親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事情的真實情況;她的病情即使在最近幾個星期裡有了好轉,那也只是一時的起伏,要是你不把這種時起時伏的徵象消除,最後就要變本加厲地復發,那時候病人就沒救了。即使K不能跟漢斯的母親談一談,那麼,如果他能跟他的父親談談,讓他注意這一切情況,或許也還是有益的。 漢斯專心聽著,這一番話他大部分都聽懂了,這個悲觀的忠告所包含的威脅意味深深地打動了他。不過他的回答還是說K不能去跟他的父親談話,因為他的父親不喜歡他,可能會像教師那樣對待他。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在提到K的時候臉上含著羞澀的笑容,但一提到他父親的時候,就顯得又悲哀又痛苦。但是他又說,K也許可以去跟他的母親談談,只要不讓他的父親知道就行。接著漢斯望著前面,深思了一會兒——就像一個女人想找一個機會做一件壞事,但又想不受到制裁那樣,——然後說後天晚上他的父親要上赫倫霍夫旅館去參加一個會議;他,漢斯,就在那天晚上來帶K去見他的母親,當然,假定她母親同意的話,但是這種可能性是很小的。她從來不做一件他父親不同意的事,她什麼都依順他,甚至有些連他漢斯都看得出來是不合理的事情,她也都依著他。 K早就把漢斯叫上臺去,把他拉到自己的懷裡,一直愉快地愛撫著他。儘管漢斯偶爾還要倔強一下,但是這樣的親近,到底幫助他們取得了諒解。最後,他們一致同意這樣辦:漢斯先把一切如實地告訴他的媽媽,但是,為了易於取得她的同意起見,還得告訴她K也要去見勃倫斯威克談一談,不是去談她的事情,而是談他自己的事情。況且,這也是事實;因為在談話過程中,K還記得勃倫斯威克,儘管他是一個又壞又危險的人物,但現在還算不上是他的敵人,假使真像村長所說的那樣,他還是贊成招聘土地測量員的首領呢,儘管只是為了政治上的原因。因此,K到村子裡來,勃倫斯威克應該是表示歡迎的。 可是第一次冷冰冰的招呼和漢斯所說的他對他所抱的惡感,又幾乎教人大惑不解——也許就因為K沒有先向他求助,傷害了他的自尊心,也許還有別的誤會,那麼只消三言兩語就可以解釋清楚。假使能夠辦到這一點,K就可以取得勃倫斯威克的支持來反抗教師,不錯,同樣還可以反抗村長;村長和教師不讓他去見城堡當局而強迫他接受看門職務的政治陰謀——這不是政治陰謀又是什麼?——也可能因此而被全部揭穿;在勃倫斯威克和村長之間,要是為了K而再度引起一場鬥爭的話,勃倫斯威克就可以把K算在他自己這一邊,K將一變而為勃倫斯威克家的座上客,勃倫斯威克的作戰資源就可以由他支配而不必會顧慮什麼村長了;憑著這些條件,誰能說他還有什麼事情辦不到?不管怎樣,這樣他總可以常常跟他的太太在一起——K就這樣漫不經心地做著這些美夢,而這些美夢也漫不經心地戲弄著他,這時一心只想著自己媽媽的漢斯卻痛苦地望著他沉吟不語,就像望著一個為了要治療重病而苦苦思索藥方的醫生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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