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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第12章

  第二天早晨,直到小學生們來到教室的時候,他們才醒過來,學生們睜大著眼睛圍觀這些躺在地上的人。這是很不雅觀的場面,原先因為屋子裡熱,所以他們除了襯衣以外什麼都脫光了,可是現在到了早晨,熱氣已經消失,才感到寒氣襲人,正當他們要穿上衣服的時候,琪莎,那位修長、美麗、然而態度有點生硬的年輕女教師,在門口出現了。

  顯然她是來找這個新來的看門人的岔子的,似乎也是受了另一位教師的指示而來的,因為K一走到門口,她就開口說:「這種情況我受不了。真是太出色啦。你可以睡在教室裡,只允許你這一點;我可沒有義務在你們的臥室裡上課。看門人的一家人,在床上懶洋洋地一直躺到天光大亮!啐!」唔,有些事也怨不得人家要說話,特別是這個家和這些床鋪,K心裡想著,便由弗麗達——兩個助手根本派不上用處,只會躺在地板上吃驚地望著女教師和學生們——幫著把雙杠和木馬拖開,再把一條毯子蒙在上面,這樣才劃出一小塊地方來,至少可以讓他們避開學生們的目光躲在裡面穿衣服。可是他得不到一分鐘的安寧,因為女教師又為了洗臉盆裡沒有清水而開始責駡他了,他本來想把那只洗臉盆拿來給自己和弗麗達盥洗,現在只好馬上放棄這個念頭,以免過分激怒那位女教師,但是他的克制並沒有收到效果,因為緊接著就聽到嘩啦一聲響;真糟糕,看來他們忘記把教師桌子上的殘肴收拾乾淨,所以她用戒尺把桌子上的東西都打到地上去了;她用不著擔心設得滿地的沙丁魚油和喝剩的咖啡,以及摔成粉碎的咖啡壺該怎麼處置,看門人自會馬上把它們都收拾乾淨。

  K和弗麗達穿好了衣服,靠在雙杠上,眼睜睜地望著他們僅有的幾件東西遭到了毀滅。兩個助手顯然還不想穿衣服,從貼近地上的一層毯子裡露出了他們的腦袋,逗得孩子們都樂開了。最使弗而達傷心的自然是砸破了那只咖啡壺;經過K的安慰,並向她保證,他一定馬上到村長那兒去要求賠償損失,並且要他當場負責照辦,她這才打起了精神,只穿著襯衫和裙子,便從躲著的小天地裡沖出去搶救那塊臺布,至少不讓它再沾上污漬。雖然那位女教師依然擺出了一副神經緊張的樣子,用戒尺不斷地打著桌子嚇唬她,她還是把臺布搶過來了。

  等到K和弗麗達自己穿戴整齊以後,他們還得逼著助手們——他們似乎被眼前這些事情嚇愣了——把衣服穿起來,不僅是吩咐和催促他們穿,實際上有幾件衣服還是幫著他們穿上去的。一切都準備停當以後,K就分配其餘的工作了;他讓助手們去拿木柴生火爐,但是先得給另外那一間教室生好,那兒有另一個更大的危險在威脅著他,因為教師本人可能已經在那間教室裡了。

  弗麗達的工作是洗地板,而K自己則是給她去取清水和整理一般物件。就眼前來說,早飯就別想吃了。為了要摸清女教師的態度,K決定自己先從他們的小天地裡走出去,其餘的人等他叫的時候再出去;他之所以採取這個措施,一方面是因為他不願意讓助手們做出任何蠢事來,向當前的處境預先表示妥協,另一方面是他照顧弗麗達,想盡可能讓她多休息一會兒;因為弗麗達還抱著奢望,而他沒有,她很敏感,而他一點也不,她想到的只是眼前的一些微不足道的苦惱,而他想到的卻是巴納巴斯和他們的未來。他的話弗麗達沒有一句不聽,她的眼睛也幾乎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身上。

  他一露面,女教師就在孩子們一直沒有停止過的哄笑聲中大聲說道:「睡得好嗎?」她看到K沒有理她——因為這實在算不上是一句問話,——便一面開始收拾那只洗臉架,一面又問道:「你們把我的貓怎麼搞的?」一隻又大又胖的老貓正懶洋洋地躺在桌子上,女教師正在檢查它的一隻腳爪,那只腳爪顯然受到了一點輕傷。這麼說,弗麗達畢竟是對的,當然,這只貓並沒有跳到她的身上去,因為它已經超過了蹦跳的時期了,但是它一定在她的身上爬過,當它看到在這間空屋子裡有那麼多人的時候,它嚇壞了,便連忙藏起來,因為平時懶慣了,不善於匆忙逃避,結果把自己跌傷了。

  K盡可能平心靜氣地向女教師這樣解釋著,但是她眼睛裡只看到老貓受傷,所以她回答說:「唔,那麼,這就是你們上這兒來的不是了。你看看這裡,」她叫K到桌子那邊去,舉起那只腳爪給他看,他還沒有看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她就用皮教鞭在他的手背上打了一下,誠然,皮鞭的末梢並不尖銳,可是因為這次她用不到顧慮貓,所以鞭子下得很猛,竟抽出了好幾道血痕。「現在你去幹你的活兒吧,」她不耐煩地說,又低下頭去看貓了。弗麗達跟助手們一直躲在雙杠後面望著,這時看見了流血,便驚叫起來。

  K舉起那只手來對孩子們說:「瞧,這只狡猾的惡貓把我抓成這個樣子。」他的這句話並不是要說給孩子們聽,因為他們大喊大笑一直沒有停,再也不需要什麼刺激了,而且說什麼話也壓不住他們的聲音,對他們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他說這句話是因為他看到女教師對他的傷痕僅僅瞟了一眼,算是她道歉的表示,接著又專心一志地去看她的貓了;她原有的氣卻由於K手上流血而消失了,因此,K招呼弗麗達和助手們出來,這樣,工作就開始了。

  正當K把桶子裡的污水倒掉,準備走出教室去提清水的時候,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孩子從他的課桌旁邊走上來,碰了碰K的手,說了一句什麼話,但是在一片喧嚷聲中K聽不清他的話。接著,嘈雜的聲音突然一下子都停止了,K回過頭去一看,整個早晨他一直在害怕的事情發生了。教室的門口正站著那位教師。這個身材矮小的傢伙一手抓住一個助手的脖子。看來他是正當他們在拿木柴的時候把他們逮住的,因為他開始大聲地一字一頓地喝道:「誰膽敢闖進柴屋裡去的?那個壞蛋在哪兒?我要把他幹掉。」

  弗麗達本來已經在洗女教師腳邊的地板了,便連忙從地板上站起來,向K瞟了一眼,似乎想從他那兒得到一點勇氣,過去的大膽作風又在她的眼神和態度之間稍稍流露出來了,她說:「是我幹的,教師先生。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辦法。要是教室應該及早生好火爐,柴屋就得打開;我可不敢半夜三更去問你要鑰匙,當時我的未婚夫還在赫倫霍夫旅館裡,說不定他也可能在那兒過夜,這樣,我就不得不自作主張了。要是我做錯了,原諒我沒有經驗;我的未婚夫知道了這件事情以後,我已經給他埋怨得夠受的啦。是呀,他甚至不准我一早就生爐子,因為他想,從你鎖上柴屋這件事來說,就知道你要在你來到以後才生爐子。所以,沒有生爐子是他的過錯,至於闖進柴屋,卻是我的不是。」

  「是誰把柴屋的門砸破的?」教師轉過臉去問那兩個助手,他們還在徒然地掙扎著想從他的手裡掙脫出來。「是老爺砸的,」他們兩人回答,而且為了表示確實無誤起見,還用手指著K。弗麗達大笑起來,她的笑聲似乎比她的話還更明確;接著,她又從水桶裡把那塊她一直用來擦地板的抹布絞幹了水,好像她的聲明已經結束了這個插曲,兩個助手的招認也只是一場不合時宜的玩笑而已。只是等她重新跪下來擦地板的時候,她才又添加說:「我們的助手都還不過是小孩子呢,儘管年紀這麼大,還應該上學讀書哩。昨天晚上,的確是我自己用斧子把門砸開的,一點也不費勁,我根本不需要助手幫助我,也許他們只會給我添麻煩。可是等到我的未婚夫深夜回來後,他跑出去察看那扇砸壞了的門,要想修好它,兩個助手這才跟著他跑出去,大概因為他們不敢兩個人呆在這兒,於是他們看見了我的未婚夫正在拾掇那扇破門,所以現在才這麼說……可是他們還只是小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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