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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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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錢也不要,」那人說,這句話大大出於K的意料之外,「喏,你是土地測量員,」那人解釋說,「那你就是城堡的人。你要我把你送到哪兒去呢?」 「上城堡去,」K連忙回答說。「我不願意送你上那兒去,」那人毫不猶豫地說。「可我是城堡的人,」K重複著對方的原話這麼說著。「也許是的吧,」那人簡短地說道。』啊,那麼,就把我送到客棧去吧。」 「好,「那人說,」我一會兒就拉著雪橇出來。「從他所有這些言語行動看來,他並不是出於任何特殊友好的願望,而是出於一種自私,憂慮,而且幾乎是裝腔作勢的固執,一心只想把K從自己家門口趕走。 院子的大門打開了,跟著,一隻孱弱的小馬拉著一輛輕便的小雪橇出現了,雪橇很簡單,根本沒有什麼坐位,那個漢子一顛一瘸地在後面跟著,顯出一副彎腰曲背的衰弱樣子。那張又瘦又紅的臉膛,加上鼻子又傷了風,在緊緊裹著一條羊毛圍巾的脖子相比之下,顯得格外小。顯然這會兒他正害著病,只因為要送走K,這才強打起精神出門。K鼓起勇氣向他表示歉意,但是那個漢子揮了揮手把他岔開了。K從他嘴裡就只探聽出來他是一個馬車夫,名叫蓋斯塔克,他之所以駕這輛簡陋的雪橇出來,是因為這輛雪橇正現成放著,要是駕別的雪橇,那就要花費很多時間了。」坐上去吧,「他指著雪橇說。」我可以跟你並排著坐,「K說。」我要步行,「蓋斯塔克說。」幹嗎?「K問道。」我要步行,「蓋斯塔克重複說了一遍,突然咳嗽起來,咳得身子直搖晃,不得不把兩條腿在雪地裡又開站著,同時抓住了雪橇的邊沿。K不再多說,便坐上了雪橇。那人的咳嗽也慢慢地平復了下來。於是,他們趕著雪橇走了。 在他們上面的那座城堡——K原想當天就上那兒去——現在已經開始暗淡下來了,而且又重新退向遠處。但是仿佛要給他一個下次再見的告別信號,城堡上面開始響起了一陣愉快的鐘聲,這陣鐘聲,至少在那一刹那間使他的心卜蔔地跳動起來,因為這鐘聲同樣也含著嚇唬他的音調,仿佛是因為他想實現他曖昧的欲望而向他表示威脅似的。這洪亮的鐘聲不久就消逝了,繼之而起的是一陣低微而單調的丁當聲,它可能來自城堡,但也可能是從村裡什麼地方傳來的。這單調的丁當聲,同這種慢騰騰的旅行和那個形狀可怕而又冷漠無情的車夫卻是十分和諧一致。 「我說,」K突然叫喊起來——他們已經走近教堂,離客棧不遠了,因此K覺得可以冒一點險了,——「你居然有這份心腸自願地趕著雪橇送我,我覺得很奇怪;人家容許你這樣做嗎?」蓋斯塔克沒有睬他,只是繼續在那匹小馬駒旁邊默默地走著。「噓!」K叫道,同時從雪橇上刮了一些雪,捏成一個雪球往蓋斯塔克扔去,這一下正扔在他的耳朵上。 他這才停下步子,回轉身來;可是當他這樣挨近了看他的時候——雪橇向前滑了幾步,——K看到他那副好像受過什麼迫害的彎腰曲背的身軀,面頰一邊平一邊癟進去的又瘦又乏的紅臉膛,張開了嘴巴,露出只有幾顆稀疏的牙齒,站在那兒聽他說話的時候,他這才發現自己剛才懷著惡意說的那句話,應該用憐憫的口吻重說一遍,那意思就是說,他,蓋斯塔克,會不會因為給他趕了雪橇而受到處罰。「你說什麼?」蓋斯塔克迷惑不解地問道,可是不等到回答,他就向小馬駒吆喝了一聲,接著又往前趕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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