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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有個武士想幫忙抓阿淩,阿淩卻猛地又抓住那人的手,送到嘴邊咬了下去。

  一種女人般細細的悲鳴聲,從被咬了的武士口中發出來。

  「放開!放開我!」

  但阿淩仍不放開。

  「放開我!」

  那聲音旋又轉為悲鳴。

  半晌,阿淩這才將手放開,嘴上還沾著血,彷佛手上的肉都被她咬下來了。

  「再不正經點,可就饒不了你們了!我現在可是正在氣頭上哩!」

  被咬了右手的武士用左手握住被咬了的地方,發出一種怪異的叫聲,跟著又跑了半圈,最後在竹叢中蹲了下來。

  「殺了你!」一個武士說道。

  「殺我?!」

  說罷,阿淩立刻往說要殺了自己的武士胸前撲將過去。

  武士和阿淩兩個身子便一塊兒倒進竹叢裡了。

  「無辜的女人你也要殺麼?」

  「我不殺了!」

  「死在你們這種三流功夫手下還得了麼?」

  「放開!放開我!別咬我!」

  這麼一段對話後,武士和阿淩便從竹叢中站了起來。

  阿淩隨即走近正茫然失措地站著的其他的武士們。

  「敢碰我一根指頭,我定饒不了你們!現在,我要在這休息,你們全給我滾到那邊去!」她說。

  大兵率先退了五、六步,其他的人也相繼往後退。他們怕極了這只美麗的野獸,又退了數丈遠。

  「這樣的距離可以了嗎?」大兵喊道。

  「敢給我走動一下的話,就走著瞧好了!」

  阿淩說罷,立刻拔出懷劍,耍了兩、三下,便坐進竹叢中了。

  跟著,她仰躺了下來,一動也不動。

  她早就忘了剛剛的格鬥,一如每晚入睡前一樣,她朝右邊側躺著,彷佛正在疾風之介的懷中似的,而她的眼神也變得極其溫柔。

  「你這傻瓜!到底上哪兒去了嘛?」

  阿淩對疾風之介喃喃說道,之後便閉上眼睛。

  直到夜色完全籠罩下來之前,她始終想著疾風之介。想起了在比良、在八上城裡,疾風愛撫過自己之後那落寞、空虛的眼神,她突然覺得一陣寒栗,於是翻過身,冷冷地對著夜空看了一會,這才沉沉睡去。

  破曉時,阿淩便醒過來了。曙光從四周罩下。一起身,夜露便啪噠啪噠地從山白竹上掉了下來。

  回過神,她朝著武士們那邊看了一眼,那一帶的竹叢連一絲風吹草動也沒有。看來他們似乎還正酣睡著。

  突地,阿淩將視線移到竹叢外遙遠的另一頭去,只見山脊上有一列蜿蜒的武士隊伍,一時之間,她還看不清這隊伍究竟是正朝這兒走來,抑或是遠去的,但無論如何,很明顯的,這是織田攻丹波的部隊。

  當阿淩穿過竹叢,步上山路時,她看到一團武士正從大約六丈外朝這兒走過來,看上去彷佛是為那列隊伍打前鋒的。

  武士們這會兒竟一哄從四面八方跑過來,阿淩心想萬一被抓了可就糟了,便也跑了起來。

  「怎麼能被他們抓到呀?」

  阿淩一面喃喃自語,一面急步快跑。當武士們跑累了停下來時,阿淩也跟著停下來。

  當武士們又開始跑時,她便也開始跑。距離似乎永遠也拉不近。為了排遣寂寞,阿淩願意一整天都這麼跑。她不時地停住腳,對著背後的武士們揚揚手,逗弄他們。不這麼做的話,阿淩根本就沒法排遣內心的空虛。

  §二十三、湖面

  一

  醫生回去之後,加乃就像交代完每天的功課似的,在床上輕鬆地翻了個身,凝望著走廊那頭像一張藍色的板子一樣呈現在自己眼前的那片湖水。

  加乃所看到的湖面,離岸邊還有一大段距離。就在遙遠的湖心那兒,不時地有些小紙片似的東西在水上飄蕩著,給太陽照得白晃晃的。大約一個月前,加乃才知道這白色的紙片原來就是飛翔中的鳥兒。

  在不知道是鳥之前,加乃幾乎每天都在揣測這被陽光照得白晃晃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她絕沒想到這原來就是鳥。它閃閃發光的樣子看上去很是單純,根本不像是生物。

  有時,倘若陽光正好,那發光的小東西便會發著亮光從空中落到湖面上。這一切看在加乃眼裡,卻顯得如此地無常脆弱。

  是磨刀匠林一藤太告訴自己那是鳥的。

  「我每天都看到湖上有一些亮晃晃的東西,那究竟是什麼呀?」

  當一藤太走進加乃的房間時,加乃便開口問道。

  「亮晃晃的東西?哪個?」

  一藤太站在走廊上,環視了湖面一會。

  「除了水鳥,就沒別的啦!今年來了從沒見過的鳥哩!」他說道。

  「有可能不是鳥吧!」

  「怎麼會?」

  雖然加乃這麼問,但那的確是鳥。

  加乃從未見過有生命的東西看上去顯得如此悲哀的。它們落在湖面上的模樣彷佛花瓣凋落一般。也像是和空虛的太陽相唱和似的。

  近一個月以來,加乃幾乎每天都躺在床上,凝望著遙遠的湖面上白色水鳥的飛翔。天氣若是不好,沒有陽光,便看不到這般景象了。不過,天氣好的時候,正午稍過,這群水鳥就一定會出現在湖面上,到了黃昏,不知是因為陽光減弱的關係,或是它們真的走了,加乃便看不到那白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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