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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事實上,每一次呼喚疾風,在阿淩心中都覺得這將會是最後一次呼喚自己摯愛的人了。雖然疾風之介不曾應聲,但這一刻他的臉卻異常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鼻子,甚至連他那略嫌冷峻的臉頰,盡皆是歷歷在目。

  阿淩一定已經叫了幾十次的「疾風」了。因為石牆彷佛永無止盡似的,不斷地向上延伸著。而她則慢慢地爬上來,就像這是一件永世的任務一樣。

  當她終於攀到石牆的頂端,將半個身子撐上了平臺時,全身的力氣幾乎都要用盡了。好一會兒,她將臉靠在地上一動不動地。下半身則仍在空中晃著。

  當她的臉觸到那濕潤的土、嗅到那土的味道時,她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睡意。

  她不時地驚醒過來,告訴自己說不能這麼下去,只要再加把勁就到了。但睡意一湧上來,意識便又立刻模糊了。

  咻!

  驀地,有個怪聲音劃破岑寂,從阿淩頭上疾馳而過。緊接著,不遠處又傳來了木板破裂的一聲巨響。

  阿淩登時跳了起來。她不明白那究竟是怎麼回事,但肯定是有事情發生了。

  跟著,反射動作似的她拔腿便跑。跑得莽莽撞撞地。

  可是,才跑不到三丈,阿淩的臉就撞上了東西,摔了一跤。

  她於是再爬回去碰一碰自己剛剛撞上的東西。摸得出有木頭的紋路。可見得是木板。跟著她又用雙手去摸,終於摸出是屋子的側面。

  這時,在一片漆黑中,似乎有許多個武士從右手邊跑過來。

  「是箭書!」

  「大概是先放在筒子裡才射出來的吧!」

  阿淩聽見有人這麼說道。

  「聲音好大呀!都被吵醒了!」

  「大概是要告訴我們準備明天總動員,好決一死戰吧!」

  「到底在哪兒呀?應該是在板子上吧!」

  從談話聲聽來,人數在五、六個以上。

  阿淩立刻沿著屋側往反方向,即左手邊拐過去。不管怎麼說,先藏身要緊罷!她想。

  「在這兒,在這兒!」

  「找到了!」

  阿淩一面聽,一面沿著屋子,躡手躡腳地走著。

  當她到了另一個轉角時,她看見大約不到六尺前的地面上有一條長長的亮光。那兒的樹也因此都清楚地呈現在眼前。仔細一看,亮光是從窗子透出來的。

  阿淩弓著身子走到窗下,跟著站起身偷窺屋內。屋內空蕩蕩的,並沒有什麼隔局,只有十幾個座墊雜陳在地上。

  或許原來睡在這兒的武士們都跑出去找那封箭書了罷!因為這個地方看上去就像是武士的休息所。

  就在這個時候,阿淩猛地吃了一驚,趕忙蹲下身子。原先以為空無一人的屋子裡,卻突然有一個武士從最角落的座墊上坐了起來。

  阿淩再次偷窺屋內。只見那個武士端坐在座墊上,一手拿著刀,兩眼似乎是閉上的。過了一會,才微微地動了動身子,剎那間,連同一聲低沉的吐氣聲,手上的刀已然出鞘。那拔刀的姿勢煞是優美。

  跟著,武士又將出了鞘的刀高高掄起。

  「疾風!」這時,阿淩不覺叫出了口。因為那人正是疾風,是佐佐疾風之介沒錯。

  臉是消瘦了些,但應該還不至於認錯。這個阿淩多年來不曾一刻稍忘的疾風之介——她的生命,正以多年前那無比溫柔而又無比嚴酷的男性氣概坐在那兒,那吸盡她全身的血的男性氣概。

  「疾風!」

  這回阿淩不禁失聲叫道。

  「疾風!疾風!」

  這回已幾近於大叫了。

  佐佐疾風之介靜靜地收刀入鞘,這才第一次將視線轉向窗子。

  「疾風!疾風!疾風!」

  阿淩的叫聲這會兒已經半帶嗚咽了。

  疾風之介於是站起身,朝著窗子左手邊的大門走來。然後是一聲嘎吱,門被打開來,高個子的佐佐疾風之介走出門外,站在從屋內透出的亮光裡。然而,當門一被帶上,他的身影又再度被黑暗吞沒。

  「疾風!」

  這回,阿淩以沉穩的聲音朝著疾風之介所在的那一片黑暗叫道。跟著便靜靜地等待他走過來。

  「是阿淩麼?」

  佐佐疾風之介的聲音,正是他的聲音就在阿淩身邊響起。

  阿淩沒再出聲。她連路都沒法走,只大大地顫抖著。抖得連自己都沒法控制了。

  二

  阿淩伸出雙手去探索疾風之介的身子。他的手、胸膛、肩、脖子。當她用雙手圈住他的脖子時,這才再度開口說話。

  「我抓到了!疾風!」

  隨後,一陣怒濤般的嗚咽便排山倒海而來。她緊緊地抱住這個不容再次失去的人,一面無力地將身子靠過去。疾風!疾風!阿淩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這個自己所深愛的人,好不容易才找著的人。

  但疾風之介卻伸手摀住了阿淩的嘴。他只摀住一部分,讓阿淩還有能呼吸的餘地。她覺得這真是再溫柔不過的手勢了。

  「別出聲!」

  說著,疾風之介又用雙手輕輕地抱住阿淩。

  對著夜空,阿淩偎在疾風的懷裡,一邊挪動著身子。迷迷糊糊中,她感覺到自己似乎被疾風之介領著朝某處走去。

  疾風要自己別出聲,阿淩也就一句話都不說了。她打算等到疾風應允了才開口說話。此刻的夜空正是繁星點點,一片星海。然而事實上並沒有那麼多的星星。而是由於阿淩的眼裡不斷湧出的淚水,才使得剎那的星光泛成一片光海。

  路起起伏伏的。樹枝也不時地刮傷阿淩的臉和手。但她的兩隻手仍輕輕地圈住疾風之介的脖子,而且還不時地使力氣,以便確定抓住了的人並不曾逃離自己身邊。

  不知不覺中,他們開始走下坡路了。這坡路既長且陡。途中,不知是不是抱累了,疾風之介把阿淩放了下來。阿淩則仍圈住疾風的脖子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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