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戰國無賴 | 上頁 下頁
六五


  坡路的右手邊似乎是個馬場,黑暗中隱約聽見馬叫。過了一會,更清楚地傳來了馬兒互踢的聲音。而後便又恢復了原有的靜謐。

  休息了一會兒,疾風之介像方才一樣再次抱起阿淩。不過,這回走了還不到三十丈便又把她放下來,說道:「在這兒等我!」

  眼看著疾風之介要離開自己的身邊,阿淩覺得非常不安。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把手放開。

  她又害怕疾風之介的話。她圈住他的脖子,拼命地把臉埋在他胸前,只希望他能收回那句話。

  然而,一感覺到疾風之介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正溫柔地輕拍自己的肩頭時,阿淩隨即將手鬆開了。

  疾風之介便爬上樹叢旁的小路,一路走得沙沙作響。過了一會,卻和一位武士一塊兒走下來。

  「你真是帶了個累贅哩!」武士說道。接著,他又問道:「到底是打哪兒進來的呀?」

  這聲音彷佛是朝著阿淩發出的。

  「爬石牆上來的。」阿淩答道。

  「石牆?是不是鴻之巢那座石牆?」

  只聽到武士像是驚訝又像是喘氣似的。大大地歎了口氣。

  「我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疾風!我就先裝作不知道好了。明天一早,你得把她弄出城去!」接著又說:「算了!還是明天傍晚比較安全。明天白天裡先看清地形,然後趁著黑夜讓她出城去好了。就走我上回告訴你的那條路吧!在那之前,我會替你值班,到休息所去的。」

  「對不起啦!」疾風之介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什麼?」跟著,武士又乾笑了兩聲:「只可惜晚上看不見她的臉哩!」說罷,便朝另一頭走了。

  疾風之介再度攀上小斷崖。阿淩也跟在後頭,邊抓著灌木裡的樹枝邊爬了上去。

  黑暗中,看不清楚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只知道是幢小屋子,就蓋在崖上。

  一打開門,走進屋內,疾風之介立刻走去將大門閂上。

  屋內有炕,正燒著。看得阿淩一身暖烘烘的。

  「這兒是北邊的崗哨。」

  才聽見疾風之介開口說話,阿淩便迫不及待地說道:「再也不要離開了!疾風!」她直挺挺地立在大廳裡,用一對正燃燒的眸子凝視著疾風。

  她就這麼盯著他,然後走近他兩、三步,又說道:「你不會離開吧?疾風!」那眼神極其認真,不容些許的欺騙。

  「不會離開了!」疾風答道。彷佛懾于阿淩眼中射出的光似的。

  「我會一直待到城陷了為止。不過,城裡規定女人不能留下來。」

  「沒關係!城裡不能待,我就待在城外等。直到城陷為止。」

  「也許得耗上好幾年。」

  「沒關係?幾年我都等。」

  「也許城陷時,疾風之介這條命就丟了也不一定。」

  「沒關係!到那時候,阿淩的命也丟了。」

  之後,疾風之介便默然了。兩人相對無語,站了半晌。

  「你這小傻子!」驀地,疾風叫道。當聽出那聲音裡充滿愛憐時,阿淩原來灼人的眼神頓時轉為溫柔。

  「疾風!抱住我!我快倒了!」她說。

  「倒?!」疾風之介說道。

  「真的快倒了!疾風!快抱住我!」阿淩又說道。

  疾風之介這才伸手扶她的肩,她便倒進他的懷裡了。他看了看懷裡的她,真的像她說的,已經暈過去了。

  三

  不多時,阿淩便清醒過來了。她發現自己躺在席子上,草鞋已被脫了下來。只見疾風之介正盤坐在炕邊,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張通紅的臉顯得氣魄十足。

  阿淩就這麼躺著,默默地凝望著疾風之介。這是不是就叫做幸福?她心想。在一個空屋子裡,凝望著疾風之介。而疾風之介哪兒也不去,只對坐在炕邊。

  「呀!」阿淩不覺叫出聲來。疾風之介延伸至大廳的影子立刻大大地晃動起來。

  「你醒了?覺得怎麼樣?」

  「已經好多了!」說罷,她突然坐了起來。跟著輕輕地晃了兩、三下頭,用兩手貼住臉頰,覺得舒服了許多。

  這時,砂從臉上掉落下來。

  阿淩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和臉都髒了。於是開口問道:「有沒有水呀?」

  「你要喝麼?」

  「我想洗把臉。」

  「外頭有汲水的竹管子。我去接些水來。」

  「不用了,我自己去。」

  阿淩把門打開,走出屋外,往有水聲的地方走去。外頭比先前稍稍亮了些,東西看上去雖模模糊糊地但仍有個形狀。阿淩吃了一驚,還以為是天亮了,抬頭一看,天空裡卻只有一小塊微明。大概是因為遮住月亮的雲層很薄的緣故罷。

  阿淩洗了臉和手,攏了攏頭髮,跟著又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

  然後,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她以為月亮應該會破雲而出的。如果月亮出來了,她就可以用它的光看到水中自己的臉了。

  一想到被自己丟在竹生島的加乃那高尚的氣質和容貌,阿淩便覺得很是不安。但繼而一想,自己的膚色要比那個恬不知恥的女人還來得白皙,登時又自信了起來,於是走進屋子。

  只見炕裡的火上放了一隻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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