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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四

  這一路上滿是山白竹,阿淩走得戰戰兢兢。只怕腳底一滑,很是危險。這是一段十分陡峭的坡。

  約莫爬了三十丈遠,阿淩碰上了一道用硬木頭做成的門。起初她以為是門,後來才知道那不是門,路到了那兒完全被阻斷了,沒有半條通路可走。

  黑暗中,阿淩依稀看見兩邊都是深谷,看來似乎沒法子再往上爬了。

  她就在那兒呆立了半晌。包圍著她的,只是濃得化不開的黑夜。沒奈何,正打算折回去時,忽然有人厲聲叫道:「誰?」跟著,有兩、三個武士從下面走上來。

  「我想找個人。」

  聽見是個女人的聲音,對方似乎吃了一驚。

  「找人?誰?」

  「佐佐疾風之介。」

  「疾風?噢!那個武藝高強的年輕武士麼?」

  「你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對方又接著問道。

  「我是從近江來的。」

  「近江?!」

  沉默了一會,對方又說道:「很抱歉,我們的戒備很森嚴,不論什麼人,夜裡都不能進城去。再說,這兒是芥川惡右衛門的城塞,那個人並不在這兒。」

  「那疾風到底在哪兒?」

  「在鴻之巢城塞。」

  「那兒該怎麼走?」

  「你再下山去,然後沿著山腳走上半裡路,從神社旁再爬上去。不過,我可先告訴你,女人是不准進去的。」

  跟著,那人在月光下仔細打量了阿淩。

  「身為武士之妻,千萬別失了身分。千萬小心啊……回去吧!」

  最後那三個字,武士說得十分粗魯。

  阿淩二話不說,幹乾脆脆地折下山去。「武士之妻」,這句從未聽過的話,教阿淩簡直為之心蕩神馳。武士之妻!多麼動聽的一句話呀!

  可是,「別失了身分」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阿淩可就弄不清楚了。如果說沒碰上疾風,就此打道回家,就算是沒失了身分的話,阿淩可是萬萬不依。

  此刻的阿淩唯一必須做的,便是儘快找到疾風。

  武士之妻!武士之妻!一邊不斷地在腦海中咀嚼這句意外得來的美言,她一邊按照那人的吩咐,先下山去,再沿著山腳步上坦路。

  走著走著,路的兩旁開始出現並排著的人家了。

  為了打聽上鴻之巢去的路,阿淩叩了一戶人家的門。但卻無人前來應門。她輕輕一推,門便開了。才剛踏進屋內一步,一股空屋特有的死寂便迎面襲來。

  阿淩於是又叩了鄰屋的門。但仍舊無人應門。看來在這五、六十丈的範圍內似乎全蓋滿了沒有人住的空屋。

  在這座死村子的盡頭,阿淩發現了神社。她便從神社旁的路爬上山去。

  有別于适才的路,這一帶並沒有山白竹。但一路上卻盡是小石子,這段坡路顯然比适才的更為陡峭。

  在灌木叢中,這條路可可憐憐地向前延伸著,彷佛隨時都可能斷了似的。阿淩爬了約近半個時辰。

  忽地,她停住腳,一道大木門擋在那兒。

  這時,有人大聲喝道:「站住!」

  阿淩覺得自己的肩頭突然被人狠狠地抓住。

  「你是什麼人?」

  「我想找佐佐疾風之介。」

  「找疾風?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但我們規定女人一律不能進城。明天看情形再讓你和他見個面好了。三更半夜的,再在這一帶晃來晃去的話,小心被殺掉!」

  說著,又狠狠地掐了阿淩的肩頭一把。

  「只要看一眼就好,今天晚上我就要和他見面。」

  武士不禁笑了出來。

  「只要看一眼就好?原來如此呀!對了!明天得打仗,說不定到了明天就見不著了。」接著,他又神情愉快地說道:「遺憾得很,還是得請你回去。快回去!」

  最後的三個字也說得非常粗魯不客氣。

  哼!你說什麼?我才不回去哩!阿淩心想。想是這麼想,但她卻乖乖地回頭,走了約十餘丈後,這才用手摸索著已經無路可走的右手邊的崖面,慢慢地下去。她一邊抓著灌木叢,一邊讓腳一步步滑下去。她打算等下到穀底後,再沿著穀底爬上山去。因為就在剛剛折回頭時,她看到那道大木門的右手邊有一座數丈高的石牆。

  阿淩沿著穀底乾涸了的河道往上爬,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總算才走到聳立在鴻之巢臺地北方的石牆下。

  不知不覺中,夜又更深了。月兒躲在雲裡,四下一片漆黑。阿淩一腳踏在石牆上。她知道,只要中途稍有閃失,便會墜落穀底而死,但一想到疾風之介就在這座高高的石牆之內,自己便再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阿淩一步步戰戰兢兢地往石牆上攀爬。

  途中,有一回月兒稍稍從雲間露了個臉。眼前的石牆看上去是青色的。阿淩又往下看,好幾丈高的石牆無止盡地向下延展著,彷佛在等著她掉下去似的。再往上看,也仍有好幾丈高的石牆,就抵在她的頭上,像是在嘲笑她的幼稚一樣。

  阿淩感到一陣強烈的絕望。好一會兒,她就像只壁虎,緊緊在一個大石頭上一動不動,直到月兒又躲進雲裡時,她這才又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二十、箭書

  一

  阿淩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她的身後是一片漆黑的虛空,而她的前面則是一大片石牆。

  阿淩的腦子裡更是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必須在石牆上摸索出一個可以抓穩以便承受自己全身重量的地方,然後用盡全力將身子撐上去。

  有時,當身子撐上去後,懸空的兩隻腳一時卻找不到地方靠。這時候,阿淩便會屏住氣,喃喃低呼:「疾風!」那叫聲聽來直像是疾風之介就在她的眼前一般。

  設若此刻有人在阿淩的身邊,任誰都會將她那微弱的叫聲聽成是將死之人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口氣若遊絲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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