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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

  「我不准我的女兒這樣不檢點。」

  「我不是你女兒。」

  「不然是什麼?總不會是老婆吧?」

  「當然!」

  「你是太郎的……」才一開口,彌平次便打住了。

  彌平次所說的太郎,便是從比良的村子裡撿來的那個嬰兒。

  「你是太郎的母親或是姊姊都好啦!總之,我不准你去!」

  「我想去的話就一定會去的,彌平次!」

  阿淩的聲音聽來是如此冷靜,著實令彌平次毛骨悚然。當阿淩用這種聲音說話時,事情就肯定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一想到沒有轉圜的餘地,彌平次頓時膽怯了起來。

  「非去不可的話就去吧!可是你一定得一個人回來!」

  隨後,他拿下掛在柱子上的號角吹了起來。

  「召集大夥兒,要上哪兒去?」阿淩說道。

  「阪本或佐和山都好。去攻一些碼頭好消磨這段時間呀!」

  說罷,彌平次悻悻地走進屋內。

  彌平次自從在琵琶湖畔遭人襲擊之後,便一直藏身比良,直到大約一個月前才又回來。從前的一些身經百戰卻又僥倖活下來的夥伴,漸漸地又招兵買馬,組成了和從前一樣的粗漢子村,他們就將彌平次和阿淩接回村子裡去。

  號角才吹起不久,便來了大約二十個裝扮各異的人。

  「老大!有活兒是不?」其中一人在家門前叫道。

  彌平次拿著矛,從廊上走下去。背上還背了太郎。

  阿淩走出大廳一看,便說道:「你要帶他去呀?彌平次!」

  「能不帶他去嗎?誰來照顧他呀?」

  「不管你上哪兒去,托人照顧不就得了?」

  「拿這種心態拉拔他長大麼?」

  丟下這麼一句話,彌平次便頭也不回地穿過家門前的廣場,快步離去了。看來彌平次是真把太郎當作自己的小孩了。對著太郎稱阿淩時,有時稱娘,有時稱姊姊。大概是因為在彌平次看來,阿淩和太郎既像姊弟,也像親母子罷!

  見到彌平次背著太郎出去,阿淩終也忍不住擔心了起來。她自然是不會把太郎看作是自己的小孩或弟弟,但總歸是親手撫養,感情頗深。她從後頭一面叫著「彌平次!」一面追了上去,最後跑到他背上嬰兒的身旁。

  「你得乖一點唷!我馬上就回來!」阿淩說道。

  但彌平次背上的嬰兒卻只管嚎啕大哭。

  而彌平次本來的一顆狂亂的心,似乎因著阿淩追上來,才漸漸平息下來。

  「一路上該用的可得準備好,壁龕裡有銀子!」他說。口氣中帶著幾分愛憐。

  「我馬上就會回來的,彌平次!」

  阿淩也帶著感情,對這個既不是父親、也不是丈夫、又不是愛人的男人說道。

  待彌平次一離開,阿淩隨即開始準備行囊。

  或許自己不會再回來了也不一定,她心想。只要再碰上疾風之介,除了死,這世上將再無任何事物能讓她離開他。無論如何,自己肯定是不會離開這個曾接受過自己唯一一回生命奉獻的男人的。

  幾年前,阿淩曾在比良山中疾風之介住家中的大廳裡,掏出懷劍直盯著看。這會兒,她又和當時一樣,也在這彌平次和太郎都不在的空蕩大廳中,將懷劍掏出來,盯著刀尖好一會兒。

  萬一疾風之介對自己已不再有愛,而且事情也已無法挽回時,她便要用這把短刀刺進他的胸膛。

  遠處傳來了號角的聲音。

  這是彌平次召集大夥兒的信號。

  聽在阿淩耳裡,這悠揚宏亮的號角聲卻格外地悲傷沉痛。

  而後阿淩急急整裝,按照彌平次的吩咐,卷起壁龕的簾子,抬起床板,從一個土甕中取出十二分紋銀,放在身上。

  當遠處再度傳來微弱的號角時,阿淩已經出了家門。她選了和湖岸反方向的山路走。

  阿淩覺得自己此刻又更接近佐佐疾風之介一步了。

  §十八、月明

  一

  來到丹波的八上城之後,佐佐疾風之介的酒量更好了。

  每到夜裡,他總是喝了許多酒,但從未醉過。從丹波的高城山半山腰直到山巔,便是這八上城的所在。而城裡的生活就只有三個東西——霧、爭戰,還有酒。

  霧便稱做丹波霧。這是高原盆地特有的濕氣,到了半夜急速降溫形成的,常彌漫了丹波高原起起伏伏的大小山谷。

  早上起床時,八上城總是籠罩在濃霧之中。整個成了一片霧海。

  疾風之介就住在沿著北側大斷崖建造的城牆旁的一個崗哨屋裡。說是說崗哨屋,其實不過是用原木蓋成的一幢小屋子罷了。雖是幢小屋子,卻堅牢得很,除了入口和窗子之外,其餘的部分全由原木組成。

  從夏至冬,霧會從原木和原木間的縫隙飄進來,因此得在四周掛上席子,以防止濕氣滲入。總要到九點過後,霧才漸漸散去。待霧散了之後,遠處的森林、村子,還有遠遠地包圍著八上城的明智軍陣營這才突地出現在眼前。

  在和煦的朝陽照射下,從一地出現的這些景物,看在從山上俯看下去的武士們眼裡,就像上了紅色顏料似的,一切都紅冬冬地。林子的頂端是紅的,人家的屋頂也是紅的,就連明智軍陣營中的城樓也是紅的,還有穿梭在丘陵間的路、河流,看來也像長了鐵銹一樣地紅。

  不過,自從八上城被包圍以來,也已經過了大半年了,這場戰爭似乎只有延長一途了。而且到了這個時候,爭戰也都轉變成小規模的戰役了。

  譬如說,有一隊人馬攻進了山下的一座村子,或是搬送石頭的腳夫遭人攻擊等等,大都是這一類的小戰役,極少有像春天時發生的那一場激烈的全城攻防戰。

  每天天都很快就黑了。天一黑,武士們便到處喝酒去了,或是在休息所、或是崗哨屋、宿舍等。除了酒以外,再沒有什麼可以撫慰這群悶守在這兒的武士了。

  對於這座八上城內的生活,疾風之介並不算討厭,這座稱做山寨要來得名副其實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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