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戰國無賴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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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能攀上丹羽家還真是十郎太的運氣哩!昨夜他辛辛苦苦拖來的武士的屍體結果還是管用的。因為一早他就把屍體扛到丹羽長秀手下的一個營中,然後就以他一向最在行的厚臉皮,順勢賴在那兒不走了。幸好,那位武士的哥哥也幫他如願以償,加入丹羽麾下。 先是托將軍頭之福免去一死,後又能在爭戰翌日得償宿願,立刻成為織田中的一員雜兵。設樂原會戰這一役給立花十郎太帶來的好運,他實在沒有理由不滿意。 「別管頭該朝哪一邊。統統丟下去就是了!」 無論如何,十郎太希望能快快完成這件討厭的任務。人死都死了,管他朝北或朝南?他心想。 太陽下山時,十郎太已經讓他們挖了七個大洞,丟進幾百具屍體了。而後,又在上頭蓋上一層土,命他們赤腳上去踏,最後才豎上一支原木削成的大墓牌。 寫墓誌銘時,十郎太沒有得到任何的指示便擅作主張自己來了。因為從小他就對寫字相當有自信。 十郎太在七支墓牌上恬不知恥地胡亂塗了一番。每個字都像要跳起來似的,除了大之外,一無可取。 設樂南方高地殉死者之墓 正在揮筆時,雜兵們統統圍攏過來了,一片黑壓壓地。大多數人都是一臉驚訝,他們根本不知道十郎太在寫些什麼。 不過,他們似乎也發現此人是比自己更高一等。 「把這個插在最遠的那個洞洞!」 十郎太對同僚們跋扈地命令道。而在那之後的一切作業,十郎太也都頤指氣使地指揮他們。 當這一天的任務即將告一段落時,十郎太獨自一人走到草叢中坐了下來,不知不覺地,太陽已經下山,薄暮如紗一般由北而南地在廣闊的新戰場上緩緩地罩下。 「武田軍的馬場手下是不是曾在這一帶打過仗呀?」 背後突地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十郎太吃了一驚,連忙回過頭來。 「不知道!」說著,他又嚇了一跳。因為一個髮絲雖亂卻美得出奇的少女一手抓著衣服下褪,就立在那兒。 聽了十郎太這句話,少女隨即默默地轉身欲走。 「等等!」 十郎太不由得叫道。 「你為什麼這麼問我?」 「我找一個人。」 少女回過頭,平靜地答道。但這時十郎太卻懷疑她會不會是個瘋子。她直挺挺地立在草叢中,像瘋了似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只盯著西南方,一任晚風吹拂。 「找人?!武田的人嗎?」 「聽說是在馬場手下,所以我特地趕來。」 「馬場?!」 十郎太接著說道。 「你不必找了!不管是不是馬場,只要是武田的人,就全都死了!」 「真對不起!他還活著!」 雖是短短的一句話,聲音聽來卻強而有力,讓十郎太驚訝不已。這種聲音是不是就叫做「黃鶯出穀」?十郎太心想。 「什麼呀?原來你早就知道他還活著呀?」 「就是不知道才要找呀!」 少女說道。十郎太覺得自己似乎被愚弄了。這討人嫌的女孩幾句短短的話居然就讓他不知如何應答。 「他怎麼可以死?」跟著她又用同樣清亮的聲音搶了一頓白,隨即轉身離去。 十郎太不由得吃了一驚。不同的女人為什麼總會說一樣的話呢?他曾經聽加乃說過好幾次适才少女說的話。 「喂!女人!」 十郎太從背後出聲叫她。但她卻不再回頭,只搖搖晃晃地走了約三丈遠,便拱手抵在嘴邊,對著廣闊的原野大叫:「疾——風!」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尾音還特地拉長。她的聲音透著一種能夠滲入五臟六腑的不尋常的無奈感,就從廣闊的設樂原草上傳送而去。 疾風?疾風是什麼玩意兒?十郎太想。這名字似乎在哪兒聽過。 然而,這一瞬間,他立刻臉色大變,隨即站起身來,說道:「疾風?!」跟著,他不由自主地追上去五、六步。在女孩背後叫道:「疾風——是不是佐佐疾風之介?」 「你認識?你認識疾風?」女孩旋即回過頭來,那一雙美麗的眸子炯炯發亮地直盯著十郎太。 「認識——也可以算是認識吧!」十郎太突然覺得有必要重新理一理自己的思緒,於是便曖昧地答道。 「你在哪兒認識他的?」 十郎太並不回答,只是又反問道:「你究竟是他的什麼人呀?」 「他的命!」 女孩輕輕地吐出這幾個字,與其說是對著十郎太說,倒不如說是自言自語。 「命?」十郎太無法理解女孩話裡的意思。「命是什麼?」 「疾風之介活著,我也活著。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說罷,女孩笑了。然而聽在十郎太耳裡,她的聲音卻顯得如此冷漠。 十郎太並不清楚她究竟是誰,只是模糊地感覺出她和疾風之介的關係一定非比尋常。 不管怎麼樣,十郎太總覺得這一陣子發生在自己周遭的離奇的事情著實太多了。他很想仔細考慮看看這女孩的出現對自己究竟是利是弊,但卻無法立刻弄清楚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疾風之介還活在這世上的事,是絕不能夠告訴任何人的。但,或許先對這女孩說出來比較好罷!這時,這個念頭閃過十郎太的腦海中。 可是,十郎太隨即又懸崖勒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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