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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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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看也不看便答道。 「不是你們隊裡的人麼?」 「不知道!」 「我想他不是普通的兵……」 「不是普通的兵?!那又怎樣?」 不過,武士還是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朝十郎太走來,邊哈著酒氣邊瞧了背上的武士一眼。 「水野元信的營中沒有這種老傢伙!我得去喝酒了,快滾吧!」武士高聲叱道。他瞪大眼睛,兇惡的臉也為之扭曲了。 十郎太於是只得認命地離開。待走到第三處篝火時,十郎太已經筋疲力竭,累得一屁股就坐了下來。 「誰?」 黑暗中有人怒喝。隨即出現了三個武士。 「我沒有什麼企圖。」十郎太說道。「我只是把這個受了重傷的人送到這兒來而已。他是不是你們隊上的?」 三個武士不約而同地看了十郎太背上的武士一眼。一會兒,其中一個人說道:「他是丹羽家的家臣,我見過。」 「丹羽?」 「就是丹羽長秀嘛!」 「他的部隊在哪兒?」 「不在這兒,在茶磨山。」 「可是,他自個兒跟我說是天神山呀!」 「那麼也許他們曾派了一部分的人到這兒來吧!」 「你不知道在哪兒?」 「不知道。」 十郎太突然覺得全身癱軟。 事到如今,似乎只有硬逼著背上的武士說出他所屬的部隊所在的位置一條路了。十郎太郎於是弓著身,將武士從背上放下來,然後仰面橫放。 武士無力地在地上滾著,就像原木滾動一般。十郎太正自感到詫異,站在自己身旁看著這一切的三個武士其中一個便開口了:「搞什麼呀?死啦?」 十郎太聽了一驚,連忙用手去碰他,果然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真的死了?」 十郎太不覺失聲大叫。驀地一股悔恨湧上心頭。 他用兩手拼命地搖撼著現已沒有半文價值的武士那具沉重的屍體。確定對方真的已經死了,他掉了魂似的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喂!你想丟在這兒不管麼?」 有個人叫住他。 「我不會不管的。」 「那就帶走呀!」 十郎太煩透了。 「能不能讓我在這兒待到明天一早?」 說罷,他果然像山崩一樣,一坐到地上便仰面朝天倒了下去。一陣強烈的疲勞和睡魔如千斤石一般,向他猛壓過來。 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也絕不離開這兒,十郎太心想。 之後,那三個武士彷佛又在高聲談話,但十郎太已經聽不見了。管他去的。由於肩傷的關係,他的左肩也完全麻木沒有感覺了。 十郎太朝右邊側臥著,靜靜地將一整日為了求得功名、瞪得鬥大的兩隻眼珠子閉上。這一天一夜冗長而辛苦的奮鬥是浪費掉了,此刻該算是奮鬥之後的解放罷! 跟著,滿是塵垢的一張黑臉痙攣了兩三下,然而下一秒鐘,就像吸進了所有的東西似的,十郎太便發出了如雷的鼾聲了。 直到清晨為止,他被人搖醒了兩次。第一次他只微微地張開眼睛,喝了一句:「將軍頭!」之後又睡著了。 第二次,他則半打著鼾,說道:「拜託讓我出仕!出仕!」而後又睡得像昏死了一樣。 二 拂曉,不知從哪兒飛來的一大群烏鴉在新戰場上空盤桓不去,還一面發出令人不快的叫聲。這一大群烏鴉很是少見,它們只不停地在高處亂舞著,沒有一隻飛下地面來。 就從那個時候開始,順著夏日清晨的冷空氣,從織田、德川等陣地飄來了陣陣屍臭。那無可名狀的臭味令人相當難以忍受。 那日早上,陽光便刺膚般地熾烈起來,讓人聯想到正午的太陽光! 將近正午,天神山陣中一支丹羽長秀的部隊分成四列縱隊,在灼熱的盛夏驕陽下,出發前往設樂原新戰場的南邊一角處理死屍的善後。 武士們步履蹣跚地走在昨天才在那兒火並過的戰場。因為這實在不是個討喜的任務。 屍體滿地遍野。由於大部分的屍體都死於炮火,因此能夠留得全屍,不見首級的大約每十具才有一具。當然,敵方我方這時已無法分辨了。 武士們在遍地死屍的原野上坐了下來,曬了好一陣子正午的大太陽,一動也不動。直到被召集而來的農民來到時,大夥兒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開始指派他們進行這迫不得已的差事。 立花十郎太也在這一群武士裡頭。只有他一個人自顧自很認真地幹活兒。他準備從這時開始迎接他嶄新的命運。 這一回當的雖然是雜兵,但好歹也是織田軍中大將丹羽長秀的手下家臣。只要一有爭戰,這回肯定是可以往上爬的。背靠大樹好乘涼嘛!這回非得為這二十多年白做的工討回公道不可。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能混個雜兵當當,已經算是頂幸運的了。 一邊監督他們挖一個直徑三丈左右的大洞,十郎太一邊這麼想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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