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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八、將軍頭

  一

  立花十郎太正在作夢。夢中,他用兩手緊緊地攀住桑樹幹,因為有一股懾人的力量從背後一直拉著他不放。彷佛有好幾隻手正抓住自己的後脖梗、腰、還有腳,從背後硬拉著他。

  攀住桑樹幹的手指鬆開一指,然後是兩指。呀!這下子完了!絕望之際,他將眼睛往上一抬,忽地看見美麗的加乃正表情冷淡地盯著自己。「加乃!」當他正想叫出聲時,力氣也同時用盡,最後的一根指頭就此離開了桑樹幹。

  就在這時,十郎太醒了過來。一醒過來,他才知道的確是有人從背後拉著他起身。

  「喂!出戰了!」

  「起床!起床!」

  他聽見有人在耳邊這麼叫著。

  出戰?!什麼叫出戰?迷迷糊糊中,他反芻了這個詞。突地他叫了一聲:「出戰嗎?」隨即跳了起來。然後,他一面叫道:「走開!」一面推開身旁兩、三個人,跟著往數尺外的草叢走去。在那兒,他很快地將甲冑的繩子系好。

  四周微亮。十郎太以為是月光,還抬起頭看了看。只見雲飛快地走著,不見月亮。

  夜還不算深,大約是戌時(下午八點~九點)罷。大夥兒白天走得累極了,這會兒正是好夢方酣的時候,卻都硬給叫了起來。

  這裡是彈正山山腳下。西邊因為有山擋著,看不清楚。南北邊則盡是緩丘。照理說,在一坡坡的小丘上應該會有幾處我方陣營駐紮才是。然而在一片夜色之中,能見到的只是一望無際的靜謐的草原。

  傍晚下了一場傾盆大雨,雨很快就停了,不過草便因此大大地濡濕了。十郎太隨意散置在草叢中的甲冑也濕得厲害。

  感覺上,似乎只有他所屬的松平伊忠軍營人聲嘈雜。草叢中,到處有黑色的人影悄悄地晃動著。當十郎太知道部隊現正準備作一場夜搏時,迅即自覺血脈賁張。

  聽說在此去東方約一裡處,有武田軍一萬五千人已於昨日完成佈陣了。在明天的設樂原爭戰前有此一舉,著實教人感到意外。

  在十郎太一夥人集合處約三十丈之外,有一長長的部隊正朝著南邊蠕動著。由於夜色的關係,看不清究竟是德川軍抑或是織田軍。

  十郎太所屬的部隊這時已是集合完畢,十郎太便脫隊在路邊坐下。從前,每在爭戰之前,他便有這個習慣,現在也不例外,他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思潮中。

  渴求功名的野心就像鬼火一樣,在他心中熊熊地燃燒著。他仰起頭望著夜空,但卻什麼也看不見。

  將軍頭!將軍頭!

  十郎太一邊壓抑住胸中的沸騰,一邊和幾乎使五內俱焚的那一份野心對抗著。他想,無論如何他會拿下一兩個將軍頭的。他會一口氣抓住好運的。這回立的功,一定不會又像從前一樣糟蹋掉的。這回只要能夠殺掉武田軍裡的將級人物,出人頭地的日子就不遠了。伊忠會將他的戰功轉達家康。還麼一來,就連加乃也……

  這時,他突然想起适才出現在夢中的加乃那張淡漠而嚴肅的臉來了。他為之瞿然一驚,立刻從幻想中清醒過來,隨即站起身來。然後,又冷靜地告訴自己——不管怎麼說,非得拿下一兩個將軍頭不可。而且自己萬萬死不得。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之後,部隊還滯留在那兒達半個時辰之久。這時,上頭傳令下來,說是今晚部隊的任務便是要進攻駐紮在山嶽地帶的中山、久間山、鳶巢、君伏戶等等武田軍的諸堡壘。

  當知道所屬的部隊將不會參加明天的大會戰,而只是負責打擊外圍時,一時之間,十郎太頗覺得沮喪。然而,一聽說今晚的這支部隊是由織田和德川兩軍選拔出來的三千個精銳組成,而且這回的任務成敗與否決定了明天那一場主戰的勝負時,十郎太又感到幾分歡喜。最後,當他聽說總領將軍是酒井忠次時,他便完完全全恢復了原有的元氣了。

  部隊于亥時(下午十時~十一時)出發。先是經過設樂、岩廣兩座村子,然後渡過豐川。渡過豐川後,又經過鹽澤村,跟著便在船著山山腳下打繞迂回,最後走到吉川村,上頭傳令說要在這兒將身上的盔甲脫下來背在背上。因為此去的山路諸多險阻。

  入山後,由於樹木長得極其繁茂,幾乎完全看不清前路。並且一路盡是石子路。

  十郎太緊跟在筧左右兵衛後頭走。

  筧腳下一滑,撞上十郎太。跟著說道:「有討厭的鳥在叫哩!」

  筧原是自言自語的,但話聲卻意外地在十郎太的耳邊重重地響著。

  「什麼討厭的鳥?」

  「你沒聽見呀?」

  說著,筧左右兵衛又滑了一跤。於是又說道:「你聽!又在叫了!」

  十郎太停下腳步,但卻聽不到一絲絲鳥叫聲。

  將軍頭!將軍頭!

  十郎太一會兒抓住樹枝,一會兒攀住岩角,迅速地爬上了陡得嚇人的陡坡。一點兒也不覺得累。

  自小穀城失陷後,十郎太始終沒有機會參加會戰,就這麼平白地虛度了兩年的光陰。這回算是機會來了。他正朝著將軍頭一步步地邁進。黑暗中沒有人知道十郎太的眼睛正充著血,正以熱切的炯炯眼神看著眼前的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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