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夜之聲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
「那麼,我們就經過那附近吧!也讓小百合賞賞花。」 賈賈說。車子於是沿著湖岸駛向大浦的觀音菩薩,最後抵達一處路旁盛開著櫻花的勝地。的確,湖岸旁一直盛開著櫻花。看來,自從離開東京,環游北陸後,最後終於在這琵琶湖的北邊找到春天。 「小百合你看,很漂亮吧!櫻花的花瓣都飄落於水面上呢!」 賈賈似乎很想讓小百合看看櫻花飄落湖面的美景,但小百合對窗外的櫻花樹一點也不感興趣。在她埋在紫雲英花環中的小臉,逐漸有了困意,偶爾她的眼睛瞇成一線,而身體亦搖晃不已。 不久後,在靠近大浦的觀音菩薩附近,路上人車雜遝。 「真不得了。」司機說。 「再過去一點看看。」 經賈賈這麼一說,車子開始在人群中移動。不久後出現隧道,通過隧道後還是櫻花樹、人、車所成的湖岸,此去又是隧道。 「我想,再過去還是一樣。我們就在這附近停車吧!」 車停之後,賈賈讓熟睡中的小百合躺在座位上就下車了。接著司機也下車。 「爺爺,您也下車看看吧!很漂亮哦!就讓小百合在那裡睡覺吧!應該沒關係。」 但是,鏡史郎並不下車,他並非為了熟睡中的小百合,而是因為他已經沒有心情站在櫻花樹下賞花了。 「我要留在這裡。」 鏡史郎說著,把半開的車門關好。並拒絕眺望窗戶那一邊。他不喜歡波湧如白色楮皮紙花的湖湎,此外,盛開的櫻花雖美,但他不喜歡湖岸邊擁擠的人潮。剛才,他已有數次憤怒難抑。人潮擁擠倒無所謂,但看到那些男男女女瘋狂地飲酒、跳舞,他實在無法忍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櫻花可不是這樣欣賞的。萬葉時代的人們從不曾以這種態度賞花,他們通常將櫻花視為那一年農作物的收成之一,櫻花樹在他們眼中是非常特殊的,他們幾乎把櫻花視為一年收穫的預兆般重視,一旦花謝凋落,那是極度的悲傷啊! 但是,居然有人折下櫻花樹枝而玩弄著。也有人在散落的櫻花樹下舉行酒宴,高唱無聊的歌曲。 鏡史郎盯著身旁發出微微鼾聲的小百合的臉龐。看吧!小百合為了不看到那些把靈魂賣給魔鬼的人,所以陷入沉沉的睡眠中。啊!看吧!小百合緊閉的雙眼不是正流著淚水嗎? ——您說什麼? 他突然聽到賈賈粗魯的聲音。 ——別開玩笑,只喝了一點酒就醉成這樣,你大概不會喝酒吧! 賈賈在車旁和二、三個年輕人吵得兇悍。 ——好了,好了。 司機揮手向他們示意,想因此把雙方勸開。 鏡史郎正想打開車門時,賈賈回頭說:「爺爺,您不必下車。」 立刻又回過頭對那些年輕人說:「道歉吧!撞到人就該道歉,道歉吧!你們是來賞花不是來撞女孩子的吧!或者你們根本就是為了撞女孩子而來的?」 三個人雖阻立于賈賈面前,但他們都只是瞪著賈賈看不發一言,因為他們已被賈賈罵得不知所措。 鏡史郎推開車門,探出半身說:「把那些人也一併帶走。」 那些年輕人因不知該如何解釋鏡史郎的這一句話而互施眼色,最後,極不甘心地走了。 「平常不喝酒的人,一旦喝了酒就是那副模樣,實在麻煩。」 然後賈賈又說:「我們走吧!」 車子好不容易穿過大浦觀音菩薩前雜遝的人群,沿著湖岸駛向海津。 車子正要開入海津市區時,小百合醒了。 「沿著湖岸走,將抵達今津,我們要不要到今津去呢?如果讓公主看看海,她一定會很高興。」司機說。 「對,小百合剛才一直在睡覺,既沒看到櫻花樹,也沒有看到湖面,如果有適宜的地方,我們就下車去玩玩水吧!」賈賈說。 車子沿著湖畔而駛,一路上住家林立,在住家逐漸稀落之後,才是田徑岩岸的街道。此時,左手邊是湖,右手邊是原野,而路旁並排著成列的松樹,這一路上幾乎不曾遇到對面來車。 「這裡真不愧是古時候的首都,仍遺留著如此平靜的道路。」 鏡史郎滿足地說。 車子走走停停。因為賈賈一看到可能會使小百合高興的地方,便毫不客氣地命令司機停車,所以,車子必須常常停留。 每一次車停後,賈賈都自己先下車,然後抱起小百合走向開滿小花的原野,讓小百合站在白砂覆蓋的湖畔。 不知在第幾次停車時,賈賈讓小百合赤足站在河水拍打著的岸邊,順便幫她洗腳。小百合不知是否因感水冷,最初一直不肯下水,但一旦習慣了水性,便揮舞著雙手,搖搖擺擺地走來走去,賈賈和司機則在一旁忙著照顧小百合。 鏡史郎總是一個人留在車上,看著這一群沒有血緣的人歡歡喜喜笑著的情景。那是充滿恬靜和安詳的一幅圖畫,只有在這裡,聽不到魔鬼們大叫的聲音,也看不到他們可惡的影子,微波蕩漾的水面上散射著明媚的春光,時而可聽見湖岸松樹樹梢間吹著清爽的風聲。 鏡史郎覺得,他現在終於接近了尋找了好幾年、好幾年(鏡史郎深自以為)的平靜地方。這裡真不愧是近江。 海津到今津的距離並不很長,但車行時間卻超乎想像中的長。當春天白茫茫的暮色漸至時,車子離開湖岸,駛進今津的市區。而一旦開上國道,魔鬼的叫聲立刻佔領了附近。當時,大型卡車成列地通過,其中還混雜著許多自用轎車。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呀!鏡史郎有瞠目結舌之感。 「現在是出遊的情侶們乘車回家的時刻啊!」 賈賈說,司機接著說:「看起來,卡車司機想趁天未黑之前,趕回京都大阪。」 湖面有時遠離國道,有時則在突然接近後又突然遠離。這般的湖,對鏡史郎而言,和剛才的湖全然不同,現在的湖面如褪色般失去了碧藍,連波浪看來都像帶刺而神經質。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