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聲(43)_井上靖

四三

　　§第六章

　　雖不知那山中屋舍位處何方，但自從夜間離開後，車已行駛了一個晚上。白天雖有充足的睡眠，但到了晚上，鏡史郎、賈賈、小百合仍沉沉入睡，沒有睡著的仍只有忠誠的司機一人。他根本就沒有睡覺的時間，而且，不知在那裡轉錯了路，車竟行至波濤洶湧的日本海岬角頂端，於是他只好又折回，並一再避開國道，改走迂回的小徑，總之，他一直不停地駕車而行。司機的心中不斷地產生莫名的不安感，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但逃亡者的不安感和被追蹤者的恐怖感，使他絕望而狂暴。

　　「天快亮了，我們現在怎麼辦呢？」

　　司機的聲音喚醒鏡史郎。

　　「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想，快到敦賀的市區了。」

　　「什麼，敦賀。」

　　鏡史郎將眼光投向窗外。的確，天快亮了，而車則停於沿海的路上，前後皆塞滿了許多車子。

　　「怎麼了？」

　　「我想前方可能在施工中，因為這是單行道，所以，車子自剛才起便停止不前。」

　　「嗯！」

　　說著，前方來了數輛卡車，從鏡史郎那一側的車旁越過，一輛接著一輛，像一列永無止盡的隊伍，而且卡車大得震動地面，發出頗大的聲響。

　　「這些卡車是怎麼了？」

　　「因為已停了二十分鐘，所以車子已塞得非常多。這些卡車有的載魚，有的裝砂，還有的什麼都不載。」

　　鏡史郎心想，才剛天亮就這般混亂，如果到了中午，不知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如此看來，可見敦賀也落入敵人手中，街道也充塞著魔鬼，他本想到若狹一行，但可想而知，若狹必也無可托身之處，何況是官府所在地呢！

　　「好，我們不到若狹了，直接開進山中吧！」

　　鏡史郎大叫。

　　「開進山中？」

　　「海在右方吧！你就往相反方向開吧！」

　　「是。」司機讓好不容易發動的車子走了一段路後，便停到路旁，拿出地圖。「如此一來，我們將抵達近江，可以嗎？」司機說。

　　「近江？能到近江去嗎？」鏡史郎問。

　　「只要開進敦賀市區，便好像有路通往近江。」司機回答說。

　　「好，既然如此，我們就到近江吧！」

　　鏡史郎也有被追逐的感覺，但他並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追逐著他。在每一條街道及每一個十字路口，刺客的視線正虎視眈眈地向他們逼近，而且不知何時，也不知何處，流箭將要飛出。但是，近江是古國的首都，或許，只有近江一處仍未被魔軍佔領。

　　啊！近江——淡海的海呀！

　　「走吧！」

　　聽到鏡史郎的叫聲後，賈賈醒了。

　　「這是那裡？」

　　「是敦賀。」司機回答。

　　「敦賀！好像聽說過，可是，怎麼連一家店都沒有開？」

　　「現在還早呢！」

　　「哦！現在是早上呀——我現在簡直晝夜不分了。」賈賈說。又說：「爺爺，請幫我揉揉脖子，好嗎？」

　　「揉脖子呀！」

　　鏡史郎的表情顯得嚴肅。

　　「我為了讓小百合能舒舒服服地睡覺，所以，整個晚上，我都曲著身子睡覺，以致於現在脖子都僵硬了——您看。」

　　賈賈讓鏡史郎看看她僵硬的脖子。

　　「沒錯，的確很奇怪，真不方便啊！」

　　賈賈雙手扶著脖子，想使它恢復原狀。車子抵達敦賀不久後，便又駛離敦賀。過了一會兒，小百合也醒了。

　　「你睡得真甜，我們找個地方洗臉吃早飯吧！」

　　然後賈賈又說：「請在有自來水的地方停車。」

　　「我想，暫時不會有自來水了，因為，我們現在就要開進山中。」司機說。

　　「什麼？又要開進山中啊！」

　　「是呀！山中較好，我們再去找像昨天那棟獨戶的農家。」

　　賈賈在這時候也覺得入山比待平地安全多了。

　　此刻，車子正沿著山路開進山間，路逐漸趨於上坡面，而聚落則到處散佈，路旁光禿的樹木也開始萌芽。車行約三、四十分鐘後，司機又停車查看地圖。

　　「有二條路，怎麼辦才好呢？其中一條路通往長濱、米原一帶的八號國道線，另外一條則通往琵琶湖湖畔，而這條路也是條國道。」

　　「通往湖畔的路比較好。」

　　鏡史郎馬上回答。

　　「那麼，我們就走那條路囉！」

　　司機說完，仍看著地圖，又說：「到湖畔也有二條路。其中一條通往鹽津，而另外一條則通往海津。」

　　「走往海津那一條吧！」

　　鏡史郎也立刻回答。鹽津和海津都是陌生的地方，所以，無論選那一條路都無所謂。

　　「那麼，我就走通往海津的路。我也覺得走這一段路比較好，我覺得鹽津的山比較深峻。」

　　「你剛才說什麼？是不是說鹽津呢？」

　　「是的。」

　　鏡史郎又聽到鹽津這個地名，那是他記憶中的地名，也是《萬葉集》詩中曾出現的地名，但他怎麼都想不出那首詩。鹽津、鹽津、鹽津——

　　「改走往鹽津的路。」

　　鏡史郎更正說。

　　車子開始駛向鹽津。路在山間崎嶇地延伸著，並逐漸走上上坡路，在越過半山頂後，逐漸下坡。大約有二個部落散佈其中，部落裡白色牆壁的農家看起來美極了。

　　「啊！紫雲英開得真美，請稍做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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