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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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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史郎單獨留在車上。溪谷的斜坡面在前方急驟地變緩,展現出一戶農家。那的確是棟離群索居的農家,而且屋旁種滿了白色的梅花,予人一種鄉居的怡靜之感。 三個人不知往何方去,暫時不見蹤跡,但不久後,他們同時出現在斜坡路上,當時,司機正走在前面,而抱著小百合的賈賈則尾隨在後,他們進入農家之後便不曾出來。鏡史郎正感到不安時,又看到司機和農家的少年出現在斜坡路上,正朝著這個方向走來。 司機走近車子後,便說:「公主剛才在地爐【注:地爐——將地板挖成四方形所成之火爐,供取暖、燒飯用。】旁取暖,並吃地瓜。雖然現在已經春天,但這一帶仍很冷。」 鏡史郎也下車了,正如司機所言,雖然現在已經春天,但仍感到冬天般地寒冷。聽說小百合在地爐旁取暖,他也想趕緊到屋子裡取暖。 司機向站在一旁約九、十歲的少年說:「好孩子,請你跑一趟吧!」 此時,頭頗大的孩子便原地跳也似地跑向路的那一邊。 「他是什麼人?」鏡史郎問。 「他去要公主喝的牛奶。」 然後又說:「現在,那一家人正忙碌不堪。老太太忙著煮飯,而媳婦則忙著放洗澡水。」 「嗯!」 鏡史郎頗覺滿足,看來,他能洗一洗澡並享用一頓熱騰騰的飯菜。 「他們說,雖不能特別款待,也將盡力而為。」 「好,帶路吧!」 鏡史郎開始步行。 「請稍等一下,聽說約一百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一片廣場,我想把車開過去。」司機獨自上車,鏡史郎則立于一旁眺望遠方的農家,他覺得自己像一位處於悲境的貴族,正要移居臨時建造的粗陋行宮,而且如征討失利般地被追逐,落到現在亡命的地步。 「久等了。」 司機回來了。 「路不好走,所以請您小心。」 鏡史郎讓司機走在前面,尾隨著他在斷崖邊一步一步緩行。 「真想喝味噌湯。」 落魄的貴族說。 「賈賈已經吩咐他們煮味噌湯。」 「有沒有醬菜呢?」 「賈賈也已交代他們了。」 然後又說:「中午可能也有湯圓甜點。因為現在是春天,所以有艾草揉成的湯圓。」 這棟農舍側看比遠眺大得多,而且,前院盛開的二棵梅花樹也在薄日暖陽的照耀之下。 鏡史郎步入屋中不鋪地板之處。的確,老太太和看似媳婦的女人正忙碌地工作著,而賈賈和小百合則在裡面鋪有地板的圍爐旁。 「啊!爺爺來了,請過來,並請小心,不要讓煙熏到小百合。」 賈賈的意思是指不要讓圍爐裡因燃燒木材而形成的煙熏到小百合,於是,鏡史郎一坐在圍爐旁,農夫便把吹火用的竹筒交給鏡史郎。 小百合身覆棉襖似填充玩偶般地坐著,只有可愛的右手從填充玩偶般的衣飾中伸出,並握著一片小小的地瓜。 「好吃嗎?」 鏡史郎問她,於是,小百合便把手上的地瓜往鏡史郎前面一伸,鏡史郎一看到這麼可愛的小百合,覺得真的可以為她奉獻一生。 「不行呀!爺爺,煙熏到小百合了。」 「哦!」 鏡史郎把吹火用的竹筒湊到嘴邊。在圍爐旁站立的賈賈,如同到自己家中似地打開櫥櫃,取出茶壇、茶壺和碗。 「你怎麼知道那些東西擺那兒呢?」 鏡史郎心服地說。 「因為我出身於農家所以我很清楚,如果要我找出麵粉的話,我也能馬上找出來。以前,連我母親的私房錢藏於何處,我也幾乎能猜到。」 賈賈說。此時,一直在外面忙碌的老太太也走進來和鏡史郎寒暄。 「歡迎你到寒舍來。因為地處山中,所以,未能好好招待你們。」 然而她又說:「剛剛給我那麼多見面禮,真是謝謝你了。」 老太太鞠躬作揖。接著,媳婦也來打聲招呼。 鏡史郎、小百合、賈賈、司機四人就圍在圍爐旁享用一頓溫暖的早餐。鏡史郎心想,不知有多久,主僕四人已不曾如此安定地吃過飯。而且,自從脫離魔鬼的大本營東京後,已流逝過一段長久又辛苦的歲月,甚至,他覺得他們經歷過九死一生,才逃出追蹤者和刺客的監視而來到這地方。 「乖,把這些吃完就睡覺哦!你是乖孩子,所以要多吃一些哦!」 賈賈抱著小百合,以湯匙喂她喝味噌湯,但小百合已非常困了。後來,賈賈說:「啊!終於睡著了。」 她馬上把小百合抱到房間內鋪著的棉被上。 吃完飯後,大人也和小百合一樣。首先是鏡史郎,他進入房間後就沒有出來了。接著賈賈說:「不知道小百合會不會冷?」 說著,便轉往房間,卻也因此而沒有出來了。只有司機一人仍守著圍爐,但不久後,也為了找睡覺的地方而到後面的貯藏室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鏡史郎醒了,賈賈則在角落邊發出建康的鼾聲,但最重要的是:小百合不見了。 鏡史郎急忙起身打開面對前院的紙門。當時,院子裡盛開的梅樹下鋪著草席,而老太太和小百合則面對面地坐在草席上。春天明媚的陽光漫照她們身上,令人百思不解,早上的寒冷竟轉成這午後的暖陽。 鏡史郎又回到床上躺下。房間內時可聽見逐漸遠去的河流聲,當他再次醒過來時,不僅是小百合,連賈賈也不見了,鏡史郎又打開了紙門。 這一次,草席上的人數增多了。司機和老太太、媳婦不知交談些什麼,邊說邊拈著湯圓吃,賈賈則在一旁以奶瓶喂小百合喝奶,而且,小百合的脖子上還掛著蓮花串成的花環。 鏡史郎也想加入團聚的這一群人中,於是走出陽臺,但此刻,他看到一輛接著一輛的木材車正駛過他們一群人今早所行經的道路。雖然河川亂流聲已掩蓋了這些魔鬼們的叫聲,但山間的怡靜卻也因此而飽受蹂躪。 憤怒和悲傷湧上鏡史郎的心頭,他想,夜晚來臨時,也就是他們該離開的時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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