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聲(40)_井上靖

四〇

　　賈賈說。

　　「那麼，讓小百合到那輛車坐如何？讓賈賈和小百合都坐到那輛高級的車內。」

　　鏡史郎說。

　　「可是，小百合睡得很沉，如果隨意移動她的話，太可憐了——就讓她留在這裡吧！」

　　「那麼，我到那邊去，如此一來，空間將因此而變大，也比較舒服。」

　　「對的，那麼，請爺爺到那邊去，這樣的話，小百合就能舒舒服服地伸腳睡覺了。」

　　賈賈也表示贊成。那對全身濕答答的男女茫然地站在車前，似乎已完全失去了自我。

　　「上車吧！」

　　鏡史郎說完後，那名男子說：「是。」而進入了駕駛的座位中。

　　「你也上車吧！」

　　「是。」女孩說著也進入後座。

　　「坐前面吧！」

　　鏡史郎吩咐她，她只好移坐前面。

　　「小心仔細地開車吧！附近有沒有城市呢？」

　　「我不太清楚。」男人說。

　　「你這傢伙什麼都不知道，好吧！開車吧！」

　　他這麼一說，車子就發動。那女孩若有所思地又哭了起來。

　　「你們究竟從那裡來呢？」

　　鏡史郎問。

　　「福井。」

　　「福井！你們是福井人嗎？」

　　「他是福井人，我是京都人，我來自京都。」女孩說。

　　「你從京都來？怎麼回事啊！說清楚點，讓我明白！」

　　此刻，那個女孩又開始哭了。

　　「不要哭，好好說。」

　　「是，我們是在京都認識的，他的父母不准我們結婚，甚至要他辭掉京都的工作，還準備把他帶回故鄉福井去。」

　　「嗯！結果呢？」

　　鏡史郎催那女孩往下說。

　　「所以，我到福井找他商量，既然我們二人不可能結婚，只好相偕殉情。」女孩說。

　　「是嗎？是這樣的嗎？」鏡史郎向男子詢問。

　　「是的。」意志薄弱的年輕人說著點頭。

　　「嗯！不錯，真了不起，但是，為什麼沒有死呢？」

　　「開始怕了。」女孩說。

　　「本來想死的，但自你們喚住了我們之後，便開始感到害怕、怕死了，而且，他的態度不確定。」

　　「沒有那種事。」年輕的男人阻止她繼續說。

　　「態度不堅持的是你，本來昨天就該死的，但延至今天的，不是你嗎？」

　　「你在說什麼？是你提出要延緩的。你不是說過，既然要死，何必急於那一、二天呢？」

　　「那也無所謂，你們真傻。」

　　鏡史郎說：「你們二人何時認識的呢？」

　　「我們開始有戀愛關係是在一年前。」

　　「戀愛關係？」

　　「是的。」女孩又哭了起來。

　　「什麼是戀愛關係呀！戀愛可不是那滋味哦！那有因為不得結合就尋死的戀愛呢？戀愛是不尋死而廝守一生的。」

　　「因為父母親不允許我們在一起。」

　　「不允許還是可以在一起啊！如果真不能結合，那就一直等到可以結合的時候，不就結了。」

　　然後，鏡史郎大罵：「你們這沒用的傢伙，下車吧！」

　　「下車！馬上下車。」

　　鏡史郎無法忍受和這二個年輕人坐在同一輛車中。

　　「這是我們的……」

　　那個男人低聲地說，但鏡史郎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說清楚。」

　　「這是我們的車。」

　　聽他這麼說，的確。他們原本想說這是他們的車，叫他們下車實在不合理。鏡史郎心想，這二個人雖不懂得戀愛，但還知道如何說話。

　　鏡史郎放棄要這對男女下車的念頭，於是，把雙手交叉於胸前沉默不語。多麼窩囊的年輕人！因為他們已把靈魂賣給魔鬼，所以，即使彼此都有愛意，但卻不懂得如何去培養最重要的愛情。

　　「你剛才說過，你的故鄉是福井吧！」

　　「是的。」

　　那名男子這麼回答。福井不遠處便是官府所在地的武生。從前《萬葉集》內的一位詩人因娶了不被允許的妻子，而被放逐到武生，而那名女子則在京都等候自己的情人被釋放，但是，對方一直不曾被釋放。因此，二人愛的對話詩有六十首之多，全收載于《萬葉集》中，這才是真正的愛情。

　　不得結合就跑到男方的故鄉並約他相偕殉情，這個女孩的所作所為真不應該，她為什麼不能留在京都，一直等到二人可以結婚的時候呢？她應該永遠地等候那一時刻，即使因此而浪費一生，也無可奈何。

　　「混蛋。」

　　鏡史郎又大聲辱駡。但這次是針對著那個女孩說的，而女孩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他的意思，又開始哭了。真是個愛哭的女孩。

　　葦間野的夫君，
　　吾將倚門候君歸。

　　古代的女子，為了放逐的男人，下定決心倚門而候。而葦間野應該就在官府所在的武生郊外。

　　聽聞有人歸，奴家以為，
　　千盼萬盼，夫君已歸回。

　　聽說有人在被放逐後返鄉，女人就以為是自己的情人而高興不已，但當然不是她的情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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