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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司機對這一帶的路並不熟,所以,每天晚上都要查一查隔天要走的路,因此,這成了他每天晚上的例行事務。

  這一天晚上,鏡史郎遲遲未成眠,因為,自從離開東京後,四天四夜的日子裡,他已厭倦車中的生活。

  賈賈抱著小百合入睡所發出的健康鼾聲從隔壁房間傳來,而似枕頭搖動的浪花聲亦不時傳來,但當浪碎潮退而第二次浪花未來前的安靜時刻,又傳來賈賈的鼾聲。

  鏡史郎在當天晚上,好像又聽到久久未聞的神之聲音,說得正確一點,他的確聽見了。

  ——戰鬥吧!矯正吧!革新吧!

  神的聲音從波浪聲和賈賈的鼾聲中突然傳來,於是,鏡史郎從床上驚起,正襟危坐,低頭聆聽那聲音,但是,卻再也聽不見那聲音。

  鏡史郎一陣心痛,因為自從受神命以來,已有數天,但他想到自己仍什麼都沒做,只是每天徒勞地在魔鬼吼叫聲充斥的戰場中馳駛罷了,他雖想打開一條血路,並找到符合神意而平靜無穢的淨地居住下來,但是,現在連脫離這戰場都已非易事了。

  但是,鏡史郎又想到,唯一值得高興的是在短短的時間內,除了小百合外,又得到二位同志。賈賈和司機都擁有欣賞真正美的心胸,且皆未失去感動於非污穢事物的本心,他們在有必要與魔鬼一搏時,若犧牲生命亦不以為意。

  明日將往越中的國府、將往鄉村、將往越中、將往雪地。那是古時候大伴家持在天平十八年至天平勝寶三年,整整五年中,擔任地方官時就職之處。當時,家持年約二十九至三十四歲,正值壯年期。他前前後後,共做了約二百首以上的詩。啊!家持!吟誦磨亮刀劍的家持啊!

  鏡史郎閉眼仰臥於床上。他想,數首萬葉的詩皆集中于越中的國府一帶,也許,就在國府的附近,能找到一處淨地,在那裡,小百合能靜靜地睡眠、成長,長成如花一般不受污染的少女。

  明天,將是奉著小百合、率領賈賈和司機前行的日子。

  隔天早上,一行人離開直江津郊外海岸的旅館。根據司機的調查,若為普通的車子,大約四小時就能到高岡的市區,但是,載著鏡史郎、賈賈、小百合的這輛車,不管怎麼形容,都難以稱為普通的車子,所以,誰也不敢說抵達目的地到底要花多少時間。

  「那麼,下午左右應該可以抵達高岡了吧!」

  賈賈想問個仔細。

  「到了旅館後,最好先讓小百合洗個澡。這二、三天天氣不是很暖和嗎?所以,小百合必定長痱子了。」

  但是,司機很慎重地說:「如果下午能到是最好不過了,不過,也許是黃昏時刻到。因為,如果途中不作休息而一路暢駛的話,下午必能抵達,但是,如果稍作停留,那麼可能就會拖到黃昏了。」

  司機所言據實。因為,只要小百合一說出「下車車」這句話,車子就非停不可,或是,若鏡史郎說出「走靜一點的路」時,車子就必須舍國道或縣道,而走舊道或小徑。在這四天的旅行中,司機已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

  此事暫且不談,他們所乘的這輛車,一如昨日,正緩緩地行駛,而且不斷有車輛從後面趕過,但是,今天的車旅和前幾日不同,來得有樂趣多了。從車窗眺望外面,雪花紛飛的大山脈近在眼前,而相對於車窗外的遠方,則偶爾可見碧藍的海面。每當看到海面時,賈賈便興奮地指給小百合看,並說:「你看,碧藍的大海吔!那是日本海哦!比鎌倉的海更美意,看得見嗎?看不見嗎?」

  說著說著,時而回頭看小百合的臉。

  車子離開黑部市街後,鏡史郎又變得沉默不語了,他一想到車子已抵達越中,且正一步一步接近國府時,腦海中不斷浮現許多回憶,這些回憶像漩渦般糾結在他腦中。二上山、奈吳浦、涉溪崎、佈勢海、英遠浦等曾出現於家持詩中的地名,一一浮現且盤旋著。奈吳浦是那裡呢?佈勢海和英遠浦又是何處呢?二上山呢?涉溪崎呢?鏡史郎想大叫一聲,但忍住了。

  車過魚津的市區時,賈賈對司機說:「能不能到海的那一邊去呢?能看到海市蜃樓的海,是這一片海嗎?」

  「海市蜃樓,哦!海市蜃樓,這一帶的海域能抓到那東西嗎?原來如此。」

  司機對海市蜃樓一點概念都沒有。

  「你在說什麼呀!你念過小學吧!你不知道海市蜃樓嗎?真是差勁,魚津的海市蜃樓是聞名的,而且那海市蜃摟只出沒於魚津附近的海域。」

  「原來如此,你雖說有東西會出沒,但究竟出沒的是什麼東西啊!」

  「這個嘛!我沒有看過,所以也不知道,不過,好像是遠方的景象會顛倒浮現,總之,請你駛向海邊。雖然不知是否會出現,但如果出現,我想讓小百合開開眼界。」

  「好的,我希望會出現讓公主高興的東西。」

  「對呀!對小百合而言,究竟什麼才是她樂於見到的呢?而且,那東西很難依我們的意思出現,因為我們不花一毛錢,就想白白看到。」

  賈賈說。但是,車子一直未靠近海邊。

  「怎麼了?」

  「我想,應該有什麼路可通往海邊。」

  「你不知道路嗎?」

  「是的。」

  「不管什麼地方,你都轉彎就是了。」

  「那麼,前方有條河,我就沿著堤防轉彎看看。」

  司機說。不久後,車子就在河川上的橋前停下來。

  「雖然有堤防,但不知是否通到海邊——看起來,好像沒有路了。」

  司機拿出地圖。

  「這條河好像叫做早月川,越過這條早月川——哦!原來這條河之前還有一條河。」

  「不管了,你就沿著堤防走看看,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那麼,就這麼辦吧!」

  此時,鏡史郎從後面往司機肩膀一拍。

  「你剛剛說這條河叫什麼來著?」

  「這張地圖上寫著早月川。」

  「沒錯嗎?」

  「沒錯。」

  「原來是早月川啊!這條河的水是立山冰雪所融化而成的。家持就曾騎馬渡過此河,當時,水深至鐙上。」

  鏡史郎說著,接著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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