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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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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史郎感到這葬禮,似乎只有一個女孩子和一個嬰兒在對死者憑弔。不論長壽與否,人一旦死亡,祭吊者必須以淚水和悲傷將死者送至黃泉。魔鬼們也把對悲傷感到悲傷的人心,從人身上剝奪了嗎?鏡史郎心想,啊!這裡只有賈賈和小百合才擁有真正的本心。 不僅是賈賈伯父的死,現在一般人對於死已看得頗淡,對於這一點,鏡史郎突然感到不可原諒。不論是貴人之死、庶民之死,或是老者之死、幼者之死,清心寡欲者也罷、罪人也罷,任何人的死,皆是人出生於世上活了數年數十年後,才結束其一生的。 我們必須以悲傷和慟哭送走死者,這便是死亡原本的面目。失去了悲悼死者之心的人,又如何歌誦生命的誕生呢?因為輕取于死亦即輕取於生。而且,大概沒有其他時候的人比現在的人更輕生吧!人對於自己的生命、他人的生命都視若塵土,當然容易自殺,也容易殺傷別人。 鏡史郎去年到大阪去時,從出租車上看到一位年輕人在鬧區被一輛卡車撞倒而躺在路旁,路人遠遠地圍繞著他,卻沒有一個人走上前。這些駐足圍觀的人還算富同情心,大部分的人連看都不看這個不幸的年輕人一眼就避開了。 這種事不僅發生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而已,除此之外,也發生過多次。那年輕人也許已經死了,但當時連一個跑上前的人都沒有,暫且不談這一點,問題的癥結在於人們已經失去了同情年輕人之不幸的心了。 摯愛的妻兒皆望你而歸, 但你卻已返歸自然。 這是萬葉詩人所吟的詩。詩中意指妻子兒女倚門而望,但這個不幸的人卻倒在這裡,當場死亡。 若知其家,吾將行而告之,若其妻知之,必前來詢問,但,他可知否此行,而愛妻、家人正倚門戀著他、想著他。 當柿本人麿看到有人躺在波濤洶湧之河岸邊的荒石上時,他不由得吟出了這首詩。如果知道他家在那裡的話,我就會往他家一行,告知他的家人。如果他的妻子知道他的不幸後,可能會急忙跑來,但她可能不知道如何到這裡來,而心裡正不踏實地望其早歸。 ——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呢? 鏡史郎想。為了矯正人心的紊亂,必先從奪回悲悼死亡的心做起,而且,必須做到以慟哭送走死者,除此之外,不再有任何葬法。對於死亡,應該沒有放棄、無所謂的態度,相反地,只有連悲痛欲絕亦不足以表達的心情。 鳥葬。鳥葬亦可。學者們將未開化民族埋葬死者的鳥葬法公諸於世。而不論其開化與否,他們的葬法亦不失對死者的悲傷。 死者,在人們的悲悼聲中被送至原野,正如一個人出生時,獨自地處於彼處,人們也在彼處和死者告別,然後,帶著悲傷的心情離去。天晦風舞,群鳥飛降而下,啄食屍體。 這殘酷嗎?才不是呢!死本來就是讓鳥啄食肉體遺下骨骸,而遺骸又受風雨侵蝕後消失,這般令人悲痛欲絕的事啊!未開化的民族完全瞭解死的真諦,而且根本沒有極樂世界、往生的想法,也沒有放棄、無所謂的態度,他們只是因為悲傷而悲慟。 ——但是,魔鬼們! 鏡史郎徘徊於那一帶。不知何時起,他已忘了賈賈、忘了小百合,而徘徊在這春夜薄光漂浮的農家後門。 「爺爺,我們回去吧!小百合好像睡著了。」 鏡史郎聽到背後的賈賈這麼說,但並不理睬。因為現在,值得思考的事一一浮現。 ——啊!自己所教過的學生,也大半死於戰場。 鏡史郎腦海裡浮現出數張他所教過卻死于沙場的學生之臉龐。張張都是八、九歲或十一、二歲稚嫩的臉龐。 「小百合,不要睡,吃了飯後再睡。」 聽到賈賈的聲音,鏡史郎於是回過神來。 「睡著了嗎?」 「不,不過也快睡著了,請您稍微抱一下,我到正屋拿糖給小百合吃。」 說著,就把小百合交給鏡史郎。鏡史郎覺得一整天被賈賈帶走的重要東西,現在又回到他身邊了。 §第五章 車子不斷地行駛,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厭倦。雖說如此,但並非從早至晚都是這麼行駛著。當小百合疲累于搭車時,她便會說:「下車車。」 司機於是說:「公主似乎想下車。」 便馬上停車。 「是啊!小百合好像想下車了,所以,今天我們就在這裡過夜吧!」 賈賈說。 「你怎麼說,就怎麼做吧!」 鏡史郎把一切都交給這個日本東部的女子賈賈去做。 於是,離開築波山麓農莊的第一天,原本計劃沿著國道十八號線到高崎,並越過碓冰山,但為了尊重小百合的意思,只好在安中過夜。那一天開車的時間只有四小時,而休息的時間則多於開車時間。第二天,離開安中,越過魔鬼們擁擠的碓冰山,經由輕井沢、小諸、上田,但仍依著小百合的情緒,在多處停車,並在上田郊外的農家過夜,也就是在專供出遊年輕人夜宿的民宿 【注:民宿——非營業用旅館,是一般民宅供旅客休憩的場所。】過夜,第二天大約也只開了三個小時的車。第三天,離開民宿,從筱井駛向長野,接著經由柏原、高田,抵達直江津,一路雪山遍立,黑姬、妙高、戶隱諸山白雪皚皚,頗有春天尚遙遙無期之感。這一天,小百合不知何故情緒奇佳,一點也不吵著下車,所以,一日暢駛,從直江津沿著日本海岸,一直到一處小漁村,而在漁村內的小旅館內過夜,這一天可說是乘車時間最長的一天。 那一天晚上,鏡史郎在浪濤聲隱約可聞的房間內,對賈賈和司機說:「明天,我們在越中的國府樹立旗幟吧!」 「國府嗎?我沒有聽過國府這個地方呀!」 司機說完時,賈賈也嘟著嘴說:「你所說的越中是古時候的說法,我們也聽不懂,而你所說的國府究竟是什麼地方呢?」 「富山縣的高岡。」 鏡史郎說完時,忠誠的司機又開口說:「高岡嗎?就是高岡這個地名嗎?好的,今天晚上,我會好好查一查這條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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