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聲(31)_井上靖

三一

　　「她的手實在漂亮得不得了呀！」

　　司機看著小百合的手說時，賈賈更正他說：「你要說手手。」

　　「手手嗎？手手真是難以形容的漂亮呀！」

　　「漂亮的不只是手手而已，對吧！小百合。」

　　女孩對著童稚的小百合說，司機則在一旁說：「不，腳也很漂亮。」

　　「是腳腳呀！」

　　「是腳腳嗎？原來如此！腳腳也和手手一樣，很漂亮啊！」

　　司機這一次很小心地說，以免又被更正。

　　鏡史郎躺在草席上聽著他們二人的談話。剛才司機所謂雲雀的叫聲，現在仍聽得見。

　　「啊！好像要尿尿了，糟糕！糟糕。」

　　賈賈突然抱著小百合站起來。

　　「很聰明呀！連小便也會說呀！」

　　「這就是她和普通小孩子不同的地方呀！」

　　賈賈將小百合抱走之前，仍不忘稱讚她。

　　鏡史郎躺在草席上，覺得非常舒服，而且感到一股困意。小鳥的叫聲以及賈賈和小百合的聲音，都逐漸遠離了。當他正想打盹時，聽見女孩說：「要出發囉！」

　　「現在，我們要一路開到我伯父家去，雖然抵達時天色已暗，但我想不會太晚。」

　　「好的。」

　　司機回答說。

　　「今天晚上將住那裡呢？」

　　鏡史郎問。

　　「住我伯父家，那是一個農家，雖然比不上旅館，但因為是鄉下，所以早上起床時頗覺清爽。後門則有小河川流不息，我想，小百合也會喜歡的。」

　　女孩說。

　　「好吧！」

　　「不管好不好，也只好如此了，因為村莊內並沒有任何旅館。」

　　「小百合呢？」

　　他注意到小百合不見了，於是這麼問。

　　「她正在車上睡覺。」

　　司機回答說。

　　不久，等大家都上車後，車子就出發了。在離神社不遠處，路延伸于菜田之中，而且逐漸有遠離魔鬼橫行的都市之感。

　　鏡史郎睡了、小百合睡了，日本東部美女的賈賈也睡著了。不能睡著的只有開著車、忠實無比的司機而已。他偶爾停車，獨自一人下車到附近的加油站或派出所問路。實在不清楚時，也只有喚醒後座的賈賈，但看到彼此擁著入睡的小百合和賈賈時，他便有所猶豫，深怕因此而吵醒賈賈懷中的小百合。

　　車子一會兒進入村莊，一會兒離開村莊，一會兒進入田園，一會兒又離開田園，時而沿著河川，時而遠離河川，在關東平原漫無目的地行駛著。司機自己對於是否開向目的地的方向，抑或是往反方向進行，亦不是非常清楚。

　　他唯一能保證的是，他絕對不會發生任何交通事故。因為自他開車二十多年來，從不曾發生事故，所以，現在的情形亦難想像會發生車禍。而且，他寧願走稍微迂回的小路，也不願走卡車疾駛的大馬路。此外，主僕三人的客人亦不趕路，因此，負責開車的他，亦不急著早一點抵達目的地。

　　日已西落在那平原的盡頭，而這一望無際的平原及平原盡頭的工廠建築物，以及散佈著茂密林野的聚落，都被夕陽渲染得一片暈紅。

　　司機突然興起讓小百合看看這一片景色的念頭，但一看到小百合的熟睡狀，便打消了這個念頭，而且，這種情形不止一次，當水鳥棲於沼澤，車子將越過河流上的大鐵橋時，以及春夜泛著白光的天空浮現皎潔的月亮時，他都有喚醒小百合的衝動，好讓這位具備高貴血統、高尚又聰明的二歲四個月的女孩，欣賞這一片美景，且頗以忠僕的使命自任。司機不知自何時起，受到這一群人中不可思議的氣氛感染，也牽扯於其中，立場變得為了小百合公主而不存任何私心。甚至認為侍候小百合，是他的生之使命。

　　車子正緩駛中，春天白茫茫的黃昏漸漸飄浮在平原上，而天上的明月也恢復了她原來的皎潔，前方的路高山林立。夜晚確實已緩緩降臨，但山的棱線仍隱約可見。

　　突然，女孩睡醒而急忙問司機：「這裡究竟是那裡？」

　　「這個嘛！」

　　司機含糊地說，其實，問他何處他也實在答不上來。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這個嘛！」

　　「不是已經天黑了嗎？」

　　「嗯！」

　　此時，女孩說：「啊！那不就是築波山。」

　　「哦！那是築波山啊？」

　　「是的，那就是築波山。」

　　「哦！我們終於到了，我們真的到了。」

　　聽到他們二人的談話，鏡史郎也醒了，而以近乎離譜的語調說：「什麼！看得見築波。」

　　「賈賈。」

　　小百合也睡醒了，車上突然變得熱絡起來。

　　「雖然無法確知這裡是那一帶，不過，快到了。」

　　女孩說。

　　「小百合，再忍耐一下。到了那裡馬上替你洗澡、喂你吃飯，你肚子餓了吧？」

　　此時，司機也說了：「太好了，能洗澡，又能吃飯，真是太好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似發自內心深處的喜悅。

　　鏡史郎自車窗遠眺據說是築波山的那一座山，而心裡則抑制著不斷浮現的感慨，他想，現在雖然正一刻刻地接近日本東部少女的故鄉築波山，但在暮色吞沒山形之前，仍有一點時間。借著黃昏漸暗的光線，車子時高時低地行駛於顛簸不平的道路上。

　　「是這條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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