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聲(25)_井上靖

二五

　　小百合正熟睡著。現在，鏡史郎知道，從世田穀的家中逃出來的他們，必須再度逃出這東京的街頭，而且必須趁魔鬼們不注意時，巧妙地完成這項行動。

　　「老伯，我可以坐這裡嗎？」

　　聽到這稚嫩的姑娘聲，鏡史郎把臉朝向她。她是一位身穿白色套頭毛衣、窄褲的少女，年紀大約十八、九歲，像極了彥根屏風【注：陸折屏風、金底彩色，描繪江戶初期男女遊樂情狀，是初期風俗畫之傑作。】裡溫泉旅館的女服務生，看起來有一點早熟，而且好像什麼都不怕。

　　「請坐。」

　　「可以把這小皮箱放下去嗎？」

　　「可以。」

　　「嘿咻！」

　　少女把小提箱放在鏡史郎的腳邊，然後坐下來。當時，她突然注意到他懷中的小孩說：「啊！好可愛的小孩。」

　　說著探頭俯視在鏡史郎懷中的小百合的臉。鏡史郎覺得很可疑，但因對方稱讚小百合可愛，所以他想，既然這麼可愛，讓她多看一會兒也無妨。

　　「這個寶寶幾歲了呢？」

　　寶寶這個說法，在鏡史郎耳中，帶有純樸感。

　　「二歲四個月，也許已經五個月了。」

　　「她在睡覺啊！她的臉蛋真好看，像極了神。」

　　以神來做比喻，真是一點也不錯。她接著又說：「很冷了，必須幫她套件外衣，因為她是在戶外睡覺。」

　　經她這麼一說，鏡史郎這才覺察到雖然已幫她穿了毛線衣，但再幫她加件衣服比較好，於是，鏡史郎抱著小百合，以一隻手伸向腳邊的小皮箱。

　　「我幫你抱。」女孩說。

　　她雖說要幫忙抱，但也不能這麼簡單隨便地就讓她抱。鏡史郎曾仔細注意對方的臉，她雖然是個女孩子，但頭髮卻剪得像男孩子一樣短，像極了相撲選手的隨從們。同時，他也注意到在她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間夾有香煙，而她抽煙的模樣雖然輕浮，但也多少流露出一點女人味。

　　女孩子在吸了一口香煙後，就把帶有火的煙灰彈向面前人來人往的路上。

　　「給我吧！」

　　說完後，鏡史郎懷中的小百合已被她抱去，速度快得連喊一聲啊的時間都沒有。

　　「真可憐！看她冷得嘴唇都發紫了。你在幹什麼？快一點。」

　　鏡史郎打開小皮箱，他必須趕快拿出毛線衣，然後搶回小百合，當他正取出衣服時，身旁的女孩子說：「那件紅色的比較合適。」

　　「這件嗎？」

　　「不！是那件，那是外套吧！」

　　沒錯！正是外套。那個女孩子接過鏡史郎給的外套後，很靈巧地幫熟睡中的小百合穿上，然後說：「我家也有這麼點大的妹妹，不過已經長大了，當年，我離家出走時，她也只不過這麼點大。我對任何人都想向他們潑汽油、燒死他們，但唯獨對可愛的她，我不曾有過這樣的念頭。她也很喜歡我，一看到我便纏住我，到了晚上便吵著要跟我睡，就連上廁所也要我帶她去。她既不懷惡意亦不說謊，也不會偷別人的東西。只有她，才是正常的小孩——她還有一對很漂亮的眼睛。」

　　「你離家出走啊？」

　　「對！」

　　「現在在做什麼？」

　　「什麼都不做，我剛剛和貪婪的老闆娘吵了一架後，就離開店鋪了。」

　　鏡史郎想搶回小百合而伸出雙手。

　　「不必了！讓我抱抱她吧！如此一來，警察也不會來找我。」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

　　「我怎麼會做壞事呢！在這種地方徘徊，即使不做壞事警察也會抓的。」

　　當這個女孩子從側面探頭看著熟睡的小百合時，像極了常刊在雜誌上，出身于高貴家族的公主。

　　「你要坐幾點的火車呢？我幫你抱過去。」

　　她說。鏡史郎拒絕了，於是她又說：「可是，你這樣子不方便，而且你還有小皮箱要提。」

　　此時，小百合醒了，正哭著。哦！好！好！再睡覺哦！說著微微搖晃懷中的小百合，然後又對鏡史郎說：「是不是肚子餓了呢？」

　　鏡史郎也認為如此，他記得出門前曾把奶瓶放入皮箱中，於是他把皮箱中的奶瓶拿出來。此刻，她又說了：「那沒問題嗎？會不會壞掉呢？」

　　聽她這麼說，鏡史郎也沒有把握。

　　「我想應該沒問題，不過，還是算了。」

　　「那麼，我幫你拿牛奶來。」

　　那個女孩子把小百合交給鏡史郎後，就立刻離開長椅走了。但是，不到二、三分鐘，她帶著一瓶牛奶回來了。

　　「你從那裡取來的呢？」

　　「那邊轉彎處有一家牛奶店。」

　　「多少錢？」

　　「免費！我向他們要的。」

　　鏡史郎手中的小百合又被她搶走了。之後，她讓小百合直接從奶瓶口吸吮牛奶，看她這麼做，鏡史郎覺得她應該是個伶俐的女孩子。看著小百合津津有味地吸吮著牛奶，鏡史郎也覺得肚子餓，心想，該是吃晚餐的時間了，而且，只讓小百合喝牛奶是不會飽的。

　　「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吃晚飯呢？」

　　「不是有很多地方嗎？」

　　「有沒有住的地方呢？」

　　「去旅館就有地方住了，不過，沒有錢是不行的。」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