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夜之聲 | 上頁 下頁


  為了這件事,鏡史郎將事情的本末一一詳細地寫信告訴了柳沢博士,並鄭重地表示自己的歉意。而柳沢博士也寫了封回信,表示他的歉意。

  慶長本《萬葉集》是本有古董價值的書,卷首有北村季吟的《拾穗抄》,現在很難再從古書店找到江戶、明治時期萬葉集的研究集、辭典等,即使藏在書架的某處也是很難找到,這一點,鏡史郎對他個人的收藏頗引以為傲。

  鏡史郎從鄉下的中學畢業之後,即以代用教員的身分任職於村中的一間小學,自那時起,他一輩子都是個小學教師。直到後來,他才有機會轉到半島基部的三島市內一間小學當校長。中學時代,他一直希望能繼續上高中,只是一畢業後,卻因患了腳氣病而不得不暫任職于小學,不知不覺卻也以此終其一生,雖然也曾換過幾間小學,但總限於半島內的小學,加上工作地點離故鄉很近,使他不會因環境陌生而緊張,而且對兒童教育發生興趣後,就再也捨不得離開了。雖然他一生從事教員的工作,但卻一點也不後悔,反倒認為自己過了非常充實的一生。

  而且,拜小學教員之賜,他也能專心收集《萬葉集》,因為一旦從事其他行業,撇開經濟因素不談,是否有時間便是一大問題,再者,是否有心收集亦很難說。

  沉迷于《萬葉集》是他從事小學教員十年後的事,雖然他並無任何成為一流學者的野心,但當他涉獵到一些一流學者的研究後,他也想從事自己的一點小研究。《萬葉集》的詩歌中,至少有五十七首是歌頌靜岡縣的,其他大部分都是東部的詩歌或古邊防軍的詩,而作者都是一些默默無聞的作家,如果能以此為對象,從事一些地方性研究的話,他也會很滿足的。

  因此,他開始收集有關《萬葉集》的書籍,結果反倒忽略了研究,也就不知不覺放棄了,但是,在藏書方面卻年年增加,隨著圖書的增加,他對藏書的熱情也與日俱增。他現在是《萬葉集》有關書籍的收藏家了,但他和一般收藏家不同,因為他每購進一書,必先在書本上架前閱讀一遍,所以,如果說得正確些,他是個嗜讀《萬葉集》的研究家、讀書家以及搜集家。

  鏡史郎在做校長時,曾多次被地方報紙以「萬葉校長」之稱大作介紹,因此,是公認的一位鄉土史學家,時常受地方文化團體之邀,到各處作有關《萬葉集》的演講,同人雜誌也常向他邀些散文稿。對於演講的事,他很少答應,但對於邀稿的事,他卻很爽快地答應,有一次,東京的一家頗具規模的短歌雜誌社向他邀稿刊載後,獲得意想不到的迴響,也廣受各方一流學者的好評,當時他非常高興,只是這樣的好評,前後也僅僅這麼一次。

  目前,「萬葉校長」已變成「萬葉區長」了。事實上,他已除去區長的職位,卻保留區長時期的稱呼。當他在三島市的小學擔任校長時,就已脫離小學教員的生活,在脫離小學教員生活後,對他而言,雖為時已晚,仍繼承了父親以一生做賭注所從事的山萮菜栽培;並下定決心要如此渡過晚年,但退隱故鄉時卻勉強地被推舉為村長,並為一期村長之職約束。後來一期約滿,村子改制為區,所以,他又被迫當了一期的區長,此後,以年紀漸長、健康不荷為由才得以離職。

  離職後,他欲從事早已打算好的山萮菜栽培,只因任區長時的有關事務尚未圓滿解決,所以,每當一有事發生,他就得往區公所跑。

  山萮菜栽培是鏡史郎已故父親的遺業,也是他教員時代的夢想,所以,目前他只得暫時請外甥夫婦住在正屋裡,每天替他到栽培場巡視。雖然栽培量不多,父親留給他在天城的半山頂附近的山萮菜澤卻有二千多平方公尺,從前教員時期租給別人栽培,現在則收回了,因為雇工栽培需要花一筆龐大工資,而如果收回,這筆工資就可移做購書費了。

  鏡史郎偶爾也巡視山萮菜澤。山萮菜的栽培須在乾淨的水澤中,而且必須是冬夏水量、溫度皆無差異的場所才行,此外,最好以甫自地底湧出而未受污染的水質來栽培,由此可見山萮菜的栽培是何等不易,但鏡史郎就是喜歡這種不易感。栽培採用迭石式,亦即在深約一公尺的水底以大石頭並排,其上擺中等大的石頭,最後再以小石頭及厚約十五公分的細砂分層施放,然後將山萮菜栽種於上,以清水源源不絕地灌溉,順著水流,山萮菜被分成數個小斷層。鏡史郎每次看到天城深山壁皺上,成石階狀的山萮菜澤,倍覺身心清淨。

  書架上書籍之間偶爾挾有白色的小紙片,這表示書已借出,不在原來書架上。通常紙片上記有借書的日期、借書人等款目,因為若不這麼登記,書一旦借出就很難再回到書庫中。

  鏡史郎所住的小區,幸好有他這位萬葉區長在,許多區公所的職員、區內小學的教員,都著手研究或閱讀《萬葉集》,並成立了一個類似萬葉研究會的組織,時常邀請他參加。鏡史郎為這個研究會的成立感到高興,卻也為其常向他借書而煩惱,因為書不能不借他們,但借了他們又怕會弄髒或遺失,可是,畢竟指導他們研究或要他們查閱書籍的是自己,所以也不能對他們有所責難。

  「早安!」

  外甥的太太三津子從庭院走來,她出身於沼津的商家,所以無法像部落裡其他的太太們一樣在田地裡做粗重工作,但她非常開朗而溫順,嫁到這裡已五年了,卻仍未懷孩子,這使她覺得非常羞愧,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鏡史郎將外甥的太太視為自家的媳婦,所以對之照顧有加,而自己也頗受她的照顧。鏡史郎真正的媳婦是長男仁一的太太信子,但自他們結婚後,就一直長居於東京,從來不曾和他住在一起,所以,也只能算是名義上的媳婦,他既不曾照顧過他,也不曾受她照顧過。

  「今天天氣很好,幸虧天氣很好!幸虧天氣很好!否則你今天到東京看小百合,一定會覺得很鬱悶,還好天氣不錯!」

  「我並不專為看小百合而到東京去的。」

  鏡史郎糾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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