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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回到東京之後,我就找尾沼先生談談好了。」

  她說。

  「那好。就這樣辦吧。」

  英輔表示贊同。

  「我今夜動身回去,明天就見見他。」

  聖子下了決心似地說。

  「雖然我勸了你,你也別這麼現實,一下子開口閉口就說和他見面好不好?」

  英輔略有慍色地說。——有些尷尬的氣氛。倆人都沉默了。

  路越來越狹窄,周遭的人跡也越來越稀少。

  「咱們回去怎麼樣?」

  英輔說。聖子也同意了。倆人折返身,走著剛才走來的路,回到許多觀光客群集的渡月橋。

  對英輔或許是有些過意不去,但聖子確實覺得眼前忽然一片光明,全身都生氣勃勃起來。同樣的風景,看起來卻和先前有些不一樣。路過的人們的險,看起來也都格外活潑快樂的樣子。沒有多久前,這些觀光客給她的印象只是喧雜煩瑣。

  非拿出勇氣不可——聖子一邊走一邊對自己如此說著。

  來到橋畔,英輔停下步來說了。

  「有點累,咱們休息一下怎麼樣?」

  的確有些勞累的樣子。他蒼白著臉,無神地望著河水。

  聖子有些擔心地問了他。

  「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沒有。有一點累而已。沒睡好,有點疲倦。」

  英輔說著環顧四周,找尋可以坐下的地方。聖子也放眼看了周圍——

  「要不要緊?」

  她問了。

  「不要緊。」

  「真對不起。」

  聖子由衷表現了她的一片道歉之意。

  「什麼事情對不起?」

  英輔悻悻地對著她說。

  「你這都是為了我……」

  「還有什麼為不為的?你老早以前就是這個樣子,而我非這樣做不可,這也是我命中註定的事。我只顧自己的目的,一意孤行,所以才毀了你的。我也只能以這樣的道理來說服自己。」

  「對不起你。」

  「你又說了。」

  雖然英輔如此說,但此刻的聖子覺得除了說「對不起」之外,並沒有其他的言詞可以代表她對他的心意。

  「我這個人真不中用,差勁透了!」

  英輔自暴自棄似地獨語著——

  「好,咱們叫車回去吧。」

  他說著,走在前面很快地過橋去了。

  過橋之後,英輔叫了一部出租車。聖子默默地跟過去。英輔打開車門,聖子先坐了上去。

  「直接回旅館,可以吧?」

  英輔問了聖子,然後才叫司機將車開往河原町三條去。

  回到旅館,英輔的精神這才有了。倆人約好在晚餐之前自由行動,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倆人決定搭乘夜車返回東京,買票的事情則由英輔來負責。

  聖子利用飯前這一段時間,在旅館一帶僻靜的後街散步。前面的街道也是呈現一片車水馬龍景象和東京並沒有兩樣,但是進到這後街,氣氛卻幽靜得幾乎令人難以相信。

  聖子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這幽靜的後街散步。她並沒有心情買東西,也沒有意思看什麼特定的地方。當初產生了去京都旅行這個念頭的時候,她的確也想去看看古寺廟、古佛像,聊以撫慰落寞的心境,但現在的聖子,心情卻完全兩樣了。古寺廟、古佛像她都沒有心情看。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徘徊,不受干擾地漫步——只要不被汽車撞到就好了。

  此刻的聖子心中唯一的祈願是時間快過。黃昏快來,夜晚快來,能夠趕快搭上火車。趕快回到東京去。

  她彷佛有著這樣的感覺——不斷走路,走得愈快,時間就會過得更快。因此她在幽靜的後街不斷地徘徊著。

  可是,事與願違,時間過得很慢。聖子走得兩腳都快麻木,幾乎精疲力竭的時候,晚春暗裡透亮的黃昏才降臨。

  回到旅館,見到英輔也剛歸來。不曉得他是到哪裡去了的,看來好像很疲倦的樣子。

  倆人決定在二樓聖子的房間一起吃晚飯。餐點準備好了,倆人便立刻就坐。

  「你到哪裡去了?」

  聖子問道。

  「到車站去買票回來。累死人了。」

  英輔拿出車票,快車券和臥鋪券,一起都交給聖子。

  「辛苦你了。買票是不是很不容易?」

  「買票倒不是很困難。只是我走太久了。」

  「走?你走到火車站去了?」

  「嗯。來回都走路。」

  「真要命——不是有電車或公交車的嗎?」

  「有是有,但,我今天怎麼會坐車呢?任何地方我都會靠兩隻腳走過去。俯著頭,兩隻腳一先一後,不斷地移步過去。忘我地走,不去想任何事情。拼命地走,腦筋就會唱空城計了——走是最好的方法。」

  英輔的說法,誇張一點來說,有些殺氣騰騰。聖子看著,心裡覺得有些可怕。

  聖子今天也忘我地走著路。但是相信其程度絕對不能和英輔相比。想到這一點,聖子對英輔的一片惻隱之心油然而起。但她也覺得對他愛莫能助。

  英輔叫來啤酒,自己斟著喝。

  「我們一起吃飯,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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