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39)_井上靖

三九

　　聖子沒有進入玄關，這回是跟著女傭繞到後院去了。整個院子都是鄉下純樸的味道，一點沒有人工的感覺。砂土上有掃把掃過的痕跡，陽光透過樺木老樹的樹梢，斜射到這上面來。

　　穿過院子，沿著屋子，來到屋後。母親正在搬坐墊到屋簷下的木板走廊上。

　　「雜亂得很。請，請坐。」

　　聖子坐到走廊的坐墊上。院子有些荒蕪，但比起待在屋裡應該是好多了吧？

　　母親指揮著女傭端來茶和一些糖果。她自己則進到屋裡，換一套較正式的衣服出來了。

　　「你是什麼時候從東京出發的？是今天，還是昨天？」

　　母親坐下來立刻就問。

　　「今天出發的。」

　　「那你是直接到這裡來的了？」

　　「是的。」

　　聖子拘謹地說。上一次在東京的餐廳，由於過分緊張，翻倒玻璃杯子出了一次洋相，今天的聖子又和那次一樣，相當地緊張。來到尾沼母親面前，就會覺得自己的一切都會被看透了似的，委實有些不自在。

　　「你來得正好。原本我正準備再去一趟東京，要和你見一次面的呢。」

　　「和我見面？」

　　「非和你見一次面談談不可——今天能夠和你見面，太好了！」

　　母親再一次站起來走到屋裡去。這會兒她卻親自端著盛有草莓的兩個盤子出來。

　　「這是附近采到的草莓，不管好不好吃，請多用。」

　　母親自己端起一盤，用銀匙開始壓扁那小小的鮮紅果實。

　　聖子也端起了草莓的盤子。倆人默默地吃著草莓。

　　聖子將吃完的盤子放到託盤上——這個時候母親發問了。

　　「聖子小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

　　聖子抬起頭來。

　　「我實在不明白。你能不能全盤告訴我？你是不是和多加志吵架了？」

　　聖子緘默著。母親又說了。

　　「說實在的，我兒子一個多月前來了一封信，說要和一位小姐結婚了。我知道他那樣渴望著想和你結婚，這回卻說這種話，實在搞不清楚。我立刻給他回信，要他把事情說個明白，他卻杳無音訊了。我馬上托人調查他想要與之結婚的這個對象，結果卻有些令人費解的地方，所以我正準備再去一趟東京的。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母親說著盯住了聖子的臉。

　　「你們是不是吵過嘴了？」

　　「是的。」

　　聖子低垂著頭，短短回了一句。

　　「為了什麼事情？」

　　「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我們不知不覺中，彼此都不說話了。」

　　「哦！？彼此都不說話了？什麼時候開始的？」

　　「不說話，這是一個月左右前開始的事，但吵嘴是比這更早的事。」

　　「為什麼弄到這種地步了呢？」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這不就奇怪了嗎？是你和多加志之間的事情呀？我才是真正不知道的。我這個兒子懶得很，有事情他也懶得寫信，我剛才說的還是他今年來第一次的來信哪。真不曉得他是在幹什麼的了。」

　　母親說著站起來走到屋裡去。這次她端進來的是兩份冰淇淋。這大概是女傭去買回來的吧？

　　「請用。」

　　說著，母親又先拿起了銀匙。

　　「吃個冰，把腦筋冷卻下來，好好告訴我一切好不好？我又不會罵你的。」

　　母親說了。聖子詫異地抬起了頭。母親這個時候第一次笑了。聲音清脆得活像個姑娘。聖子第一次對她感覺到親人一般的親近感。

　　這個時候，曾經在百貨公司見過面的那名老者出現了。他也和聖子一樣，是繞過屋後來的。他一見面就說：

　　「歡迎光臨，我接到消息，立刻就趕來了。」

　　這大概是女傭跑過去通報的吧。

　　老人坐下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問出來了沒有？」

　　他立刻就問了尾沼的母親。

　　「我正在問著哪。」

　　母親回答。

　　「這個混球讓你照顧太多了。」

　　老人對聖子說。

　　「沒想到這混球混帳到這個程度，真要命！他自幼嬌縱成性，這我知道，可是也沒想到混球到這種地步哩。」

　　老人口口聲聲罵著尾沼。

　　「混球一個沒有錯，可是也得好好問一下經過呀？」

　　——母親插嘴說了。

　　「做母親的要這樣寵他，那有什麼辦法？大學畢業之後，連家都很少回來，他到底知不知道這是母子兩個人的家庭啊？這個混球也真氣死人了。」

　　老人接著又說：

　　「給我草莓，我也要吃。」

　　——他一邊從衣袖裡掏出香煙來。

　　§十一

　　聖子等著老人吃完草莓就準備說出告辭的話。母親叫來女傭，關照一些晚餐的事情。聖子沒想到這是特地為自己準備的晚餐，等母親一邊和女傭說話，一邊問起自己的時候才知道。

　　「聖子小姐，雞肉你是可以吃的吧？」

　　「啊，不行。我得告辭了。」

　　說著，聖子跳也似地站立起來。老人卻說了。

　　「你這是什麼話？特地來了，怎麼可以不住一個晚上？這個母親一個人寂寞，你該住下來陪陪她才好。」

　　話裡有著無比的壓力。

　　「可是……」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