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38)_井上靖

三八

　　聖子忽然想起尾沼的家鄉原來就是這豐橋附近的一個小鎮。曾經有過一兩次，尾沼向她談起有關這個小鎮的事情——離海邊有一裡多的距離，卻也沒有什麼像樣的山。是一個無聊的小鎮。人口七、八千，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就是在這種地方出生的。父母親不把我生在更像樣的地方，偏偏生到這樣蹩腳的地方來了。

　　尾沼這樣說過。這話正如他的為人，相當的放肆，卻也有著他獨特的可愛的地方。

　　聖子茫然想著這些，突然興起了下去一看尾沼家鄉的這個念頭。在豐橋站下車，坐上出租車，很快就會到達尾沼的家鄉的吧。那個肥胖、自尊心強卻對自己有過好感的尾沼的母親應該也住在那裡的吧？還有，在百貨公司見過的那位親戚老人是否也同住一處？

　　聖子並不是有意要去訪問這些人。她只是想親眼看看尾沼出生、尾沼的親人仍在居住的小鎮的風光？

　　乾脆在豐橋中途下車，到尾沼家鄉的小鎮去一趟？聖子心想。

　　在這樣思量著的時候，聖子的表情非常的深刻。但她很快又想回來。看看尾沼的家鄉有什麼用？和尾沼吵過嘴，現在彼此已經連話都不說了，幹嘛要看這種人的家鄉？

　　不知怎地，她認為無意義的這件事情卻執拗地抓著她的心不放。在列車快要駛進豐橋車站的短暫時間裡，聖子一直和這個念頭搏鬥著。

　　列車駛進豐橋車站的時候，聖子霍然站了起來，決心要在這裡下車了。或許這個理由很牽強——尾沼去年不是特地到自己的家鄉新潟來的？現在自己下去看看他的家鄉，這有何不可？禮尚往來，理所當然！

　　聖子匆匆以這個理由對自己交代，霍地站立起來，從網架上取下皮箱。列車停車時間很短，這時開車的鈴聲已經響起了。

　　她提起皮箱，斜著身子，匆匆走過甬道，很快地下車來到站台。聖子籲了一口氣，站在那裡。列車馬上駛開了。

　　列車還沒有完全駛過自己面前的時候，聖子將皮箱放在站台上，繼續佇立著。最後，車尾都消失不見了，她這才提起皮箱，走向剪票口去。

　　聖子在車站前坐上出租車，往離開豐橋街上有二裡多路程的尾沼的家鄉出發。車子在平坦的田園路上揚起沙塵行駛了約莫半個小時的時間。

　　來到小鎮街口，聖子叫車停下來，讓出租車回去了。這裡有公路車到達豐橋車站，她準備歸程就搭公路車。

　　聖子提著皮箱，走過街心的大路。這條街道兩邊有整排的店鋪，有兩家電影院，也有兩間彈子房。整個街景像東京的郊外，正如尾沼所說，並沒有什麼特色。

　　聖子走完街心的大路，又折返回來，向路上一家水果店探聽了尾沼家的所在。她以為八成是問不出來的了。尾沼家是一個舊族，這個事情她聽說過，但問能問得出來嗎？水果店五十多歲的老闆反問她了——

　　「是不是以前幹過鎮長的尾沼先生？」

　　「好像是的。」

　　聖子回答。

　　「其他沒有特別有名氣的尾沼家，大概是吧。」

　　老闆很親切地告訴她尾沼家的所在。

　　聖子道謝，離開水果店，按照老闆的指點，在街道上的一個地方拐彎過去，沿著小溪約莫走了幾十公尺的路。由街道來到小巷，氣氛顯然有所不同，一帶都是僻靜的住宅區，雖然不是挺大，但盡是一些古色蒼然的房屋。

　　聖子又向一家香煙鋪探問尾沼家的所在。

　　「就在對面哪！」

　　被香煙鋪的老闆娘一說，聖子回頭看。那是有黑色木板圍牆的這一帶最大的一幢房屋。

　　聖子離開香煙鋪店房，走了一段距離之後，將皮箱放到路上，重又仔細望向尾沼家。因為有圍牆，牆裡的情形無法知悉，但院裡有幾棵很大的樹木，透過樹間可以望到二樓建築物的一部分。

　　尾沼多加志就是在這屋子裡出生的！

　　聖子感慨地望著這幢房屋。這個時候，剛才那家香煙鋪的老閱娘跑了過來——

　　「尾沼太太剛回來哪。她在我家門口等著你。」

　　老闆娘說了。她大概以為聖子是前來訪問的客人，把這個事情告訴剛回來的尾沼夫人的吧。

　　聖子覺到困惑——她並沒有要老闆娘這樣做。可是對一個陌生人，也不能怪她這份親切的心。

　　「謝謝你了。」

　　無奈，聖子只好向她道謝，提起皮箱，跟在老闆娘背後走了。

　　來到香煙鋪店頭，果然看到了尾沼的母親。

　　尾沼的母親老遠就在瞇著眼朝她望著——

　　「哦！原來是你！」

　　老人家驚叫起來。

　　聖子走上前去——

　　「好久沒見了，您好。」

　　很禮貌地打了招呼。

　　「沒想到你跑到這種地方來了。」

　　「這……」

　　聖子無法說明自己的行動，只有這樣吱唔。

　　「請！快請！」

　　母親領先帶路，走了幾步路後，突然想到似地對香煙鋪的老闆娘說：

　　「謝謝你了。」

　　一副對晚輩說話的口吻。接著——

　　「來。請！」

　　她又促請了聖子。

　　聖子跟在母親背後走進門裡。她唯有如此做了。旁邊有矮籬笆的石板小徑一直通往玄關。

　　「我馬上就走，您不必招呼我了。」

　　聖子說。

　　「你這是什麼話！」

　　母親根本不理睬。

　　「我只是順道來看看。我還得趕下一班火車。」

　　「火車班次多著哪。好不容易來到這裡，不請你玩一玩怎麼行？」

　　她接著又說：

　　「我們繞到後院去好不好？或許那邊的氣氛比較好。因為這是老式的建築，客廳、房間對你來說可能會覺得太悶了。」

　　母親擊掌叫來女傭，讓女傭提起聖子的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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