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40)_井上靖

四〇

　　聖子正欲想辦法，脫離此境。

　　「你也不要太嫌棄我們了。請坐下來好不好？」

　　母親這次的話卻是以鄉下口音說出來的。這個話同樣也給了聖子一種壓力。

　　「來吧。別急著回東京去，偶而嘗一嘗鄉下菜，倒也不錯哩。」

　　聖子只好再坐下來——

　　「那麼我就再打擾一會兒了。我還要到京都去。」

　　「呃。京都？」

　　母親驚訝著。

　　「是為了公司的事情？」

　　「不，不是為公司的事情。」

　　老人也說了——

　　「到京都去，這個時候只有夜車了。要搭夜車，不如在這裡住一夜，明天搭快車去。」

　　「對——對極了，我們就這樣決定。車站我有熟人，我會請他研究車班時間，先把你的車票安排好。」

　　母親說。聖子本來不願意在尾沼家打擾，但如老人所說，晚上搭夜車在車上煎熬一夜，倒不如搭明天中午的快車來得舒適。

　　可是，想到要在尾沼家裡住宿，聖子難免有些躊躇。尾沼知道了，他會怎麼想的？要是引起他的誤會，她這就不幹了。

　　才一會兒的時間，母親就已經離座不見。她大概是到廚房準備晚餐去的吧？老人認為找到聊天的好對象了，悠然坐下來，對著聖子大談本地大拜拜的事情，戰爭期間疏散的事情以及數年前亡故的尾沼父親的事情等等。最後，話題回到尾沼的頭上，他又說了——

　　「兒子混球，老娘只有辛苦一輩子了。」

　　因為老人罵尾沼罵得也夠慘，聖子唯有替尾沼辯護了——

　　「他的聰明在公司裡算是第一把交椅的哩。」

　　聖子說。

　　「頭腦好，這沒有用。做人第一，才是最大的原則。」

　　「他不會向上司拍馬屁，這一點我認為很了不起。」

　　「任何一個人，多少也會有一些長處的。就像多加志這種傢伙，如果硬要找，總也找得出一、兩個優點的吧？不過，以總體來說，這個傢伙是不行的了。」

　　「您這樣說，他未免也太可憐了。」

　　聖子說。

　　「你這樣好，他會跟你吵架，而偏偏想去娶個爛貨，他這種人已經完蛋了。」

　　他接著又說：

　　「他想結婚的人，你見過沒有？」

　　「不太熟悉——但我們是公司同事。」

　　「說是和總經理有親戚關係——經過我們的調查，家庭好像不太好，她本人又不是清白的。」

　　「天！」

　　聖子驚訝地盯住了老人。

　　「你們調查過她了？」

　　「當然！我們很快就調查清楚了。這結果，只有使人搖頭。雖然說是總經理的親戚，但這總經理本身是赤手空拳打天下而致富的人，親戚不見得都入流，和你的家世是大不相同的了。」

　　「……」

　　自己家世的問題忽然由老人的口裡被說出來，聖子的表情不由得僵住了。

　　「府上的親戚當然都是夠入流的了。」

　　「親戚們或許還都可以，可是我家……」

　　「貴府也不錯的啊。」

　　「一間小雜貨鋪而已。」

　　「知道。我們調查過的。好像令堂一個人在經營——店大店小，這都不是問題。據說，店面小巧玲瓏，整潔可愛……」

　　「是不是有人去看過了？」

　　聖子抬起頭來。

　　「是多加志去看的啊。」

　　老人說。

　　「天哪！」

　　聖子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尾沼到底什麼時候到新潟看過自己的家的？

　　「他自己再三稱讚你的身世和家庭，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如今卻和你吵起嘴來，這回卻說起要和一個不三不四家庭的女兒結婚——他簡直瘋了嘛……」

　　「您說不三不四的家庭？」

　　「好了，我不說這個家庭不三不四或怎樣了。家裡做什麼生意，或者是家裡多麼貧窮，這都不是問題。但，我要說的是——小姐本身大有問題！」

　　「……」

　　聖子緘默著。

　　「兩年前，雖然時間很短，但的確和男人同居過……」

　　「天！」

　　聖子真可以說是嚇倒了。從來沒有這樣被嚇倒過。她幾乎都想掩住自己的耳朵。

　　「同居過，或許這也無所謂。但既然準備和多加志結婚，那麼該向多加志告白，先得到他的諒解才對。不然這對多加志是一種欺騙——我說多加志是混球一個，這有什麼不對？」

　　聖子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好像有很多事情應該好好去思量，她卻一點思考的能力都沒有。

　　廚房煮雞的香味直傳到這屋後的屋簷底下來。母親打電話給火車站的聲音也傳了過來。聖子決定在尾沼家過一夜了。不管是否情願，這是時勢所趨，再也無法扭轉的了。

　　女傭來告知洗澡的準備已然妥當。聖子剛苦於不知如何擺脫這位老人，於是欣然接受，準備立刻洗澡。她從走廊這邊進到屋裡，打開了帶來的皮箱。

學達書庫(xuoda.com)